小车年检记

凤栖梧桐

小车服役时间长了，必须每年一检。上午十时，我把小车开去了车检站。远远望见大门口，车子已排作一条钢铁长龙，然而车队动得匀净，没有鸣笛，没有加塞，像一道驯顺的溪流，缓缓地淌进门去。

　　轮到我了。窗后的工作人员接过行驶证，眼皮也没多抬一下，只利索地敲着键盘。"缴费，那边。"声音清晰。我扫码缴费，将车钥匙递给接车的工作人员，领回取车号码。整个过程，没超过三句话。

我到服务大厅去休息等待。大厅倒是敞亮，人不少，却无喧哗。我寻了个靠窗的座位，预备好打一场漫长的"持久战"-﹣这经验是旧的。刚拿出手机，瞥见墙角立着个饮水机，旁边纸杯叠得整整齐齐。我倒了一杯热水，捧着，暖气慢慢渗到掌心里来。墙上一张蓝底公告分外醒目："严禁推销、另行收费。投诉电话：……"那号码印得大大的，透着一种不容分说的规矩。

窗外的检测线上，我的小车正被送到一个检测台。我呷了一口茶，竟有些无所适从了。这太安静，太顺畅，反让我心里空落落的，那些预备着要耗磨、要周旋、要生闷气的精神，一下子没了着落。

　　思绪便不由得飘回到几年前。也是年检，那可真是一场"征战"。大清早去，队伍歪歪扭扭，憋着无数的火气。好容易捱到，窗口里甩出一张单子，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人眼晕。自己办？那是休想，非得寻一个"中介黄牛"，赔着笑，递上烟，看着他将你的材料卷进一个皱巴巴的文件夹里，这才算有了"门路"。然后便是等，在弥漫着汽油与焦虑气味的大厅里，干等。等到名字被含糊地叫到，心便提起来。穿制服的人出来，脸上总是风雨欲来的神色，递过一张单子："刹车灯不亮，雨刮器老化，底盘有异响……修好了再来。"那语气是不容商量的。附近修车厂的价钱，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你不换？那便看你下次再来排队时的运气了。那是一种黏腻的、耗人的疲惫，仿佛车与人都被剥了一层皮，最后捏着那张勉强合格的纸，竟分不清是轻松，还是更深的憋屈。

　　"先生，可到食堂进中餐。"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原来不知不觉，竟已近正午。一位穿着制服、臂上套着袖章的大婶过来："免费的，有荤有素。"我道了谢，走到食堂。饭菜还是温的。吃着这不要钱的饭，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下，一辆辆车子规矩地进去，又规矩地出来，我忽然觉得，这"免费"二字，吃起来竟比许多"昂贵"的东西更踏实，更有滋味。

饭还没吃完，广播里便清晰地报出了我的取车牌号。我看了看时间，用时四十分钟。走到窗口，行驶证和检验单已经摆在那儿，盖着鲜红的合格章。手续简单得像只是取回一件暂存的物件。

我走到停车场，我的小车已洗得干干净净，停在指定的位置上，在午后的阳光里，微微发着光。

　　开车驶出检测站的大门。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街市上的嘈杂声。后视镜里，那个曾经令我生畏的院落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忽然想，这风气的移易，原是在这样静默的、无人注视的角落里完成的。它不声张，只是将那份折腾人的不适感，一点点地拭去了，换回一种生疏的顺畅。这顺畅，便是一个普通人，能感受到的最扎实的尊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