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蛙出塘记(小说)

长弓

井蛙出塘记(小说)

雨还带着几分清润的凉意，打湿了荷塘边的青草，也打湿了蛙的脊背。它蹲在一片阔大的荷叶上，看着那些癞蛤蟆鼓着腮帮，发出粗嘎难听的声响，硬生生搅乱了荷塘的清韵，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它想起井里的日子，连虫鸣都带着规整的韵律，哪像这般嘈杂无序。

“喂！你们根本不懂怎么唱歌！”蛙忍不住高声呵斥，声音清亮，穿透了杂乱的蛙鸣。

癞蛤蟆们闻声停下，纷纷转过头来，其中一只体型最大的，眨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它：“你是谁家的小蛙？倒敢教训我们！这荷塘又不是你家的，我们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蛙气得鼓起腮帮，指着荷塘里的荷花：“这般美艳的景致，该配清越的歌声才对！你们的声音粗陋不堪，简直是对这荷塘的亵渎！”

它本以为能说得对方哑口无言，谁知癞蛤蟆们竟哈哈大笑起来。“清越？能引来同伴、吓退天敌就是好声音！”另一只癞蛤蟆说道，“你莫不是从哪个小水洼里钻出来的，见识短浅！”

蛙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它想起井沿上那些人的嘲笑，想起鸟说它“狭隘”，如今竟连癞蛤蟆都敢这般轻视它。它猛地跳进水里，想找一处清静之地，却不小心撞在了一截枯荷杆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温和的声音传来：“小蛙，何必动气？”蛙抬头望去，只见一只老蛙正蹲在不远处的石台上，眼神平和，周身带着一种沉静的气度。它的皮肤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旧干净光亮。蛙认得它，刚才那曲蛙鸣交响曲，便是由它领唱的，声音浑厚而有穿透力，如清泉流淌。

“它们那般滥竽充数，破坏了荷塘的意境。”蛙委屈地说道。

老蛙笑了笑，缓缓道：“天地之大，万物各异。癞蛤蟆有它们的生存之道，它们的鸣叫虽不悦耳，却是它们表达生命的方式。就像你来自井底，见识过方寸天地的清雅；而我们生于荷塘，习惯了天地开阔的热闹。不同的境遇，造就了不同的模样与声响，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蛙愣住了，细细品味着老蛙的话。它想起井里的青苔、桃花瓣、萤火虫，想起那些被它视作完整世界的光影与声响，又看了看眼前的荷塘、远山、晴空，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当初它在井底，不也被人嘲笑眼界狭隘吗？可那些日子，它过得安稳而丰盈；如今它跳出井底，见识了广阔天地，却因他人的不同而心生不悦，这何尝不是一种“狭隘”？

“可它们的声音实在难听。”蛙依旧有些别扭。

“你觉得难听，是因为你习惯了井里的清寂。”老蛙说道，“你听，风穿过荷塘的声音，雨打荷叶的声音，还有我们蛙类的鸣叫，甚至是癞蛤蟆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才是这荷塘最鲜活的气息。若是只剩一种声音，反倒显得单调了。”

蛙侧耳倾听，果然，风有风声，雨有雨声，蛙鸣清亮，癞蛤蟆的声响粗嘎，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韵律，不再是先前那般刺耳。它看着荷塘里肆意生长的荷花、水草，看着那些自在游动的鱼虾，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远山，忽然觉得，那些癞蛤蟆的存在，也并非那般碍眼。

这时，刚才被踢走的那只癞蛤蟆，竟又慢慢挪了回来，它身上沾了些泥土，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钓鱼的老叟。老叟已经收了鱼竿，正收拾着渔具，见它回来，并未再驱赶，只是淡淡看了它一眼。

“老叟，方才是我唐突了。”癞蛤蟆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我只是想亲近您，并无恶意。”

老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罢了，我也不该那般急躁。你虽模样丑陋，倒也并无坏心。”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干粮，放在了地上。癞蛤蟆欣喜地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叼起干粮，慢慢退到了草丛里，没有再打扰任何人。

蛙看着这一幕，心里的郁结忽然消散了。它跳进水里，朝着老蛙拱了拱身子：“多谢您的指点。”

老蛙点了点头：“你能明白便好。所谓广阔，不仅是天地的尺度，更是心境的包容。无论是井底的方寸天地，还是荷塘的广阔天地，只要你能接纳万物的不同，便能在其中寻得自在与丰盈。”

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荷塘上，荷叶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蛙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青草、荷花与泥土的清香。它纵身一跃，跳到一片荷叶上，鼓起腮帮，发出了一声清亮的鸣叫。这声鸣叫，不再带着井底的清寂，也不再带着初出茅庐的浮躁，而是充满了从容与豁达。

癞蛤蟆们听到它的鸣叫，竟也跟着调整了声调，粗嘎的声响渐渐融入了蛙鸣之中，形成了一曲更为壮阔的生命之歌。老蛙欣慰地笑了，也加入了吟唱之中。

就在这和谐的吟唱声里，荷塘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水声，紧接着，几只通体乌黑、体型粗壮的水鼠窜了出来，它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朝着荷塘里的蛙群和癞蛤蟆们逼近，嘴角还沾着湿漉漉的黏液，透着几分凶狠。“这荷塘里的鱼虾都被我们找遍了，今日倒好，来了这么多鲜美的猎物！”领头的水鼠尖声说道，声音刺耳。

蛙们顿时慌了神，有的跳进水里躲藏，有的蜷缩在荷叶背面瑟瑟发抖。癞蛤蟆们也没了先前的自在，纷纷鼓起身子，试图用身上的疙瘩威慑水鼠，可水鼠们根本不惧，依旧步步紧逼。老蛙眼神一凝，高声喝道：“大家不要慌！荷塘里的荷叶、芦苇都是我们的掩护，齐心协力，一定能赶跑它们！”

可慌乱中的蛙群早已没了章法，有的只顾着逃窜，反而撞到了一起。蛙看着眼前的乱象，想起老蛙方才说的“齐心协力”，忽然鼓起勇气，跳到一片高高的荷叶上，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有力的鸣叫。这声鸣叫，带着井底岁月沉淀的沉稳，也带着荷塘天地赋予的豁达，穿透了慌乱的声响，让所有蛙类和癞蛤蟆都安静了一瞬。

“跟着我的节奏，一起鸣叫！”蛙高声喊道，随即再次鼓起腮帮，发出清越而坚定的鸣叫。老蛙率先反应过来，跟着它的节奏吟唱起来，浑厚的声音与蛙的清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场。癞蛤蟆们也不再犹豫，纷纷加入进来，粗嘎的声响此刻竟也透着几分决绝。

无数声鸣叫汇聚在一起，如惊雷滚过荷塘，震得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水鼠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它们从未见过这般齐心协力的蛙群，更没听过如此有气势的鸣叫，一时间竟不敢上前。蛙趁机高声喊道：“大家用荷叶拍打水面，制造动静！”

话音刚落，所有蛙类和癞蛤蟆都行动起来，它们用后腿蹬着荷叶，用前肢拍打水面，荷塘里顿时水花四溅，声响震天。水鼠们见状，越发胆怯，领头的水鼠犹豫了片刻，最终狠狠一咬牙：“撤！”几只水鼠狼狈地转过身，窜进了荷塘深处的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危机解除，蛙群和癞蛤蟆们都松了一口气，荷塘里响起了阵阵欢呼般的鸣叫。老蛙跳到蛙的身边，赞许地说道：“小蛙，你真是好样的！若不是你临危不乱，我们恐怕很难赶跑水鼠。”

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您教导我要包容万物，齐心协力。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它看着身边的癞蛤蟆们，此刻竟觉得它们粗嘎的声响也格外亲切。那些曾经被它嫌弃的存在，如今却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癞蛤蟆们也围了过来，先前那只被老叟踢走的癞蛤蟆，睁着真诚的眼睛说道：“小蛙，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们恐怕都要成为水鼠的猎物了。”

蛙笑了笑：“我们本就是这荷塘的一员，理应互相照应。”

阳光越发明媚，荷塘里的荷花开得愈发艳丽，荷叶上的水珠随风滚动，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蛙再次鼓起腮帮，发出了一声清亮的鸣叫，老蛙、癞蛤蟆们纷纷附和，一曲更为和谐、更为壮阔的生命之歌，在荷塘上空久久回荡。

它忽然懂得，真正的广阔，不仅是心境的包容，更是懂得与万物共生，在危难时刻携手同行。这方天地，因差异而鲜活，因团结而安宁。

“不如我们去荷塘深处看看吧！”一只年幼的小蛙提议道，“我听长辈说，深处有一片隐秘的莲池，那里的莲花全年不败，还有会发光的水草呢！”

这个提议瞬间点燃了大家的兴致，癞蛤蟆们也纷纷点头附和。老蛙沉吟片刻，说道：“荷塘深处虽有奇景，但也可能藏着未知的危险，大家务必小心，紧紧跟在我身后。”

众人应允，老蛙在前引路，蛙与小蛙们紧随其后，癞蛤蟆们则殿后，一行人朝着荷塘深处进发。越往深处，水面越发平静，荷叶也愈发茂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荷叶，在水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沿途不时能看到五彩斑斓的鱼虾游过，还有不知名的水鸟在芦苇丛中栖息，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一片开阔的莲池出现在众人眼前，池中莲花果然与众不同，粉白相间的花瓣上泛着淡淡的光晕，即便在树荫下，也依旧耀眼夺目。池边的水草长得格外茂盛，叶片上点缀着细碎的光点，宛如繁星坠落，轻轻晃动间，光点便在水面上晕开一圈圈光晕。

“太美了！”小蛙们惊呼起来，纷纷跳进莲池，在莲花间穿梭嬉戏。癞蛤蟆们也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跳进水里，感受着清凉的池水。

蛙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的奇景，心中满是震撼。它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莲花，也从未见过会发光的水草。忽然，它注意到莲池中央有一块光滑的青石，青石上刻着一些奇特的纹路，纹路间似乎有水流缓缓涌动。

“老蛙，您看那青石！”蛙高声喊道。老蛙闻声望去，眼神顿时变得郑重起来：“这是荷塘的灵脉石，传闻它能滋养荷塘的万物，让莲花全年不败，水草发光发亮。”它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说这块石头还有一个秘密，若是能让灵脉石的纹路完全舒展，便能引来甘霖，让整个荷塘的生态更加繁盛。”

“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纹路舒展呢？”癞蛤蟆们齐声问道。老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听祖辈流传，需要万物同心，用最纯粹的善意与期盼去触碰它。”

蛙看着灵脉石上缓缓涌动的纹路，忽然想起了井底的岁月，想起了荷塘的相遇，想起了与伙伴们并肩作战的时光。它纵身跳到青石上，鼓起腮帮，发出了一声饱含善意与期盼的鸣叫。这声鸣叫，纯粹而真挚，带着对这方天地的热爱，也带着对伙伴们的珍视。

紧接着，老蛙、小蛙们、癞蛤蟆们也纷纷跳到青石周围，发出各自的鸣叫。清越的、浑厚的、粗嘎的，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股温暖的力量，朝着灵脉石涌去。

奇迹发生了！随着众人的鸣叫，灵脉石上的纹路渐渐舒展，水流涌动得越发急促，淡淡的光晕从纹路中散发出来，笼罩了整个莲池。池中莲花的光晕变得更加耀眼，发光的水草也越发璀璨，连水面都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飘来几朵祥云，祥云化作甘霖，轻轻洒落下来。甘霖落在莲花上，莲花愈发娇艳；落在水草上，水草的光点愈发明亮；落在众人身上，只觉得浑身舒畅。

“甘霖！真的是甘霖！”大家欢呼起来，在雨中尽情嬉戏。雨过天晴，莲池的景色越发绝美，灵脉石上的纹路完全舒展，化作一幅流动的水纹图，滋养着整个荷塘。蛙站在灵脉石上，看着身边欢呼雀跃的伙伴们，心中满是圆满。

它终于明白，真正的广阔，不仅是见过天地的尺度，包容万物的差异，与伙伴们并肩同行，更是能在探索未知的旅程中，发现生命的美好与奇迹。这方荷塘，从最初的喧嚣与误解，到如今的和谐与安宁，再到此刻的奇景与甘霖，每一段经历，都让它的心境愈发开阔。

往后的日子，它会和伙伴们一起，守护着这片荷塘，守护着灵脉石的秘密，在这方广阔而丰盈的天地里，把每一个日子，都过成满溢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