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光兵兄弟姐妹四个，排行老大，是大哥。这个身份自打他记事起便如影随形，不是谁册封的荣耀，也不是谁谦让的位置，而是命运悄然压上他肩头的一副担子——很沉，却义无反顾；无声，却不容推辞。</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家里那间老屋的堂屋中央，总摆着一张四方木桌。木色深沉，泛着经年累月的暗光，边角早已被时光磨得圆润光滑，仿佛每一道纹路都镌刻着过往的烟火与低语。每逢饭点，母亲端出五六个粗瓷碗，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菜虽朴素——几碟咸菜、一碗炒青菜、偶尔一勺豆豉辣椒——却总氤氲着家的温度。父亲坐在上首，沉默地夹起一筷腌萝卜送入口中，而光兵则带着弟妹们围坐下来，像一群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却又井然有序。筷子还未动，目光早已在菜碗间游走，尤其是那偶尔出现的一碟腊肉，油亮诱人，总能瞬间点亮几双眼睛。那时日子清苦，荤腥稀少，可饭桌上的笑语却从未缺席。笑声里藏着饥饿，也盛满满足；有争抢，更有分享。光兵会悄悄夹一筷子他认为好吃的菜放进最小妹妹的碗里，她仰起脸冲大哥哥一笑，眼眸清澈明亮，宛如夏夜缀在天幕的星辰。那一刻，光兵不只是分菜的人，更是秩序的维系者、温情的传递者。他知道，作为大哥，这一筷头，不只是食物，更是责任的开端——是一份无需言说的承诺：你们饿的时候，我会先看你们有没有吃饱。</p> <p class="ql-block"> 弟弟年少顽皮，常在外闯祸——爬树摔了邻居家的瓦片，追鸡踩坏别人刚种的秧苗，惹得大人上门问责，脸拉得比门板还长。父亲脸色一沉，屋里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光兵便站出来，低声替小弟认错，语气诚恳，不辩解也不推诿。然后牵着他回家。路上小弟不说话，光兵也沉默，只把手轻轻搭在小弟瘦弱的肩上，微微施力，像安抚一头躁动未驯的小兽。那肩膀尚且单薄，却已承载着成长的阵痛。光兵相信，小弟总有一天它会变得宽厚坚实，扛得起风雨，撑得起担当。而他，在那一刻，不只是兄长，更像一道挡风的墙——用身体为他遮住冷雨，用沉默教会他什么是承担。光兵说，那些年，替小弟挨过的责骂，背过的黑锅，如今回想起来，并非委屈，而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代偿——因为他是大哥，所以有些苦，理应先尝。1</p> <p class="ql-block"> 妹妹们渐渐长大，一个比一个灵秀动人，如同春日里次第绽放的花蕾，各自吐露芬芳。大妹要出嫁那年，整个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喜中有涩，笑里带酸。光兵夜里点着煤油灯，一针一线替大妹梱扎嫁妆箱，麻绳勒进指腹，留下红痕也不觉疼。他把平日省下的二十几块钱悄悄塞进箱底，没留字条，也没告诉任何人。那是光兵全部的积蓄，不多，却是他能给小妹的最深祝福。她不知，光兵也未曾提起。婚车来接那天，清晨的巷口鞭炮炸响，硝烟弥漫，她穿着红衣，盖着红盖头，转身望大哥一眼，眼圈微红。光兵撑着笑，挥了挥手，动作轻描淡写，仿佛送走的不过是一阵风。可心里清楚，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喊“哥”的小女孩，从此要踏上别人的路了。她的手，再不会牵着他的衣角过河；她的梦，也将落在另一个屋檐下生根发芽。而光兵，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像一棵老树，静静守望着最初的土地，把牵挂埋进年轮深处。</p> <p class="ql-block"> 如今，兄弟姐妹都各自成家，散落在不同的城市——有人在南方的海边教书育人，晨曦中听着涛声备课；有人在北方的工厂辛勤劳作，机器轰鸣中挥洒汗水；有人在城市的高楼间奔忙穿梭，追逐生活的光。逢年过节，相聚一次不易，要请假、要赶车、要穿越人山人海。可只要围坐一桌，话匣子一开，仍是儿时的语气、旧日的称呼。“哥，这鱼你多吃点”“哥，你还记得咱俩偷红薯烤着吃的事吗？”笑声一起，时光仿佛倒流，岁月的褶皱都被抚平。光兵依旧坐在靠前的位置，不是谁安排，而是习惯使然，像一种无需言明的仪式。弟妹们还是习惯问：“哥，这事你怎么看？” 光兵总是笑着回答，语气轻松，心里却明白，他们早已不再是需要庇护的孩子——他们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生活，甚至比他更懂这个时代的规则。可他们仍叫我“哥”，仍在光兵面前卸下防备，这份依赖，早已超越孩童时的仰望，升华为血脉深处的信任与默契。</p> <p class="ql-block"> 可在光兵眼里，他们永远是那个抢我半块饼的小弟，是躲在门后偷看新娘盖头的小妹，是雨天共撑一把伞、踩着泥水回家的伙伴。他们的童年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他们一起在晒谷场上追逐萤火虫，星光与流萤交织成梦；一起在冬夜里围着灶火讲故事，火光映照着稚嫩的脸庞；一起在暴雨中奔跑回家，湿透的衣服紧贴脊背，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那些瞬间，早已融入光兵的呼吸，成为他生命中最柔软、最坚韧的部分。</p> <p class="ql-block"> 大哥大，这身份，不因岁月褪色，反随光阴沉淀得愈发厚重。它不在称呼里炫耀，不在座次中彰显，而在每一次深夜接到电话时的心跳加速，每一声“家里没事吧”的反复确认，每一回默默撑起的沉默里——比如悄悄帮弟弟还清债务，比如在妹妹离婚后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说“还有我在”，比如在父母病床前主动多值一班夜，守着昏黄灯光读药单、换热水袋。这些事，光兵不说，弟妹也未必全知，但他知道，这就是“大哥”的意义：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俯身前行；不是发号施令，而是润物无声；不是索取敬重，而是以行动诠释守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血脉相连，五枝同根。他们从同一片泥土中生长，历经不同的风雨，走过各异的人生，却始终共享着同一份心跳。我愿始终走在前头，哪怕只是多迈出一步，也好让身后的人，看见前方的光——那光或许微弱，却是光兵用一生点燃的灯火，温柔而坚定，只为照亮小弟小妹们前行的路，护他们一路平安，行至远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