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玉玲珑z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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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玉玲珑zyz

美篇号：1576956

　　我把脸深深埋进颈椎枕的窝窝里，四肢舒展地趴着，发丝被枕巾揉得凌乱，呼吸间满是棉质布料晒过阳光的暖暖香气，意识渐渐沉下去，像坠入一团绵软的云，恍惚间，自己也化作了一场梦。

梦里没有喧嚣，只有子夜清辉漫过天际。我抱着一弯细细的月亮船，船身裹着银霜般的光泽，随着无形的水波轻轻晃荡，慢慢摇，慢慢摇，摇过满天星辰，摇过晚风。船桨划过处，无数萤火虫翩然落下，栖在我的衣摆上。

我在船心辟出一方小小天地，种满了玫瑰花——绯红的、莹白的、浅粉的，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清甜香气，引得云端的仙娥翩然而至。她们身着华美的罗裙，裙摆漾着流转的月华，鬓边簪着初绽的蔷薇，笑意温婉柔润。我们围坐船头，仙娥们拾起手边的玫瑰花瓣，纤纤玉指轻捻，顺着船行方向缓缓撒下，粉色、白色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船后铺成一条芬芳花径，伴着晚风的吟唱，一路向时光深处延伸。

月亮船载着满船花香与笑语，我们的周身萦绕着闪烁的萤火，裹着朦胧光晕，慢悠悠驶入一条旋转的时光隧道。隧道里满是细碎光影，时而掠过盛唐雁影，时而闪过晚唐烟雨，而我们的船，稳稳地、慢慢地，朝着北宋的方向摇去，摇去，只为寻那个名叫贺铸的男子，赴一场跨越千年的相逢。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人世间有一种情感，名为单相思。它恰似黯夜里的烛火，无人知晓，亦无人喝彩，只静静舔舐着灯芯，把满腔热忱化作摇曳的光晕，让那颗装满牵挂的心，在寂静里悄悄飞扬。只因心底藏着一丝执拗的牵念，便不由自主卸下所有防备，一厢情愿将滚烫的真情悉数托付，哪怕焚尽自己，也要燃出生命里最璀璨的华章，不求回应，只为那份心头的炽热与赤诚。

茫茫人海，潮起潮落，缘来如萍聚，缘去似风散，人来人往间，多少相遇匆匆而过，多少回眸转瞬成空。可这情愫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总有那么一个人，无需刻意寻觅，便悄然住进心底，填满所有空隙。看到他的身影，眉眼会不自觉弯起，心头满溢的欢喜与爱意，像初春的暖阳，漫过四肢百骸，暖得让人沉醉；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寥寥数语，也如清泉淌过心涧，甜得让人眉眼含笑。那种滋味，是藏在眉梢的温柔，是浸在心底的暖意，是世间最纯粹的甜蜜，哪怕到最后，这份相思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醒来只剩满心怅惘，又何妨？至少它曾在生命里热烈绽放，为平淡的岁月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璀璨。

这样的我们，总在不经意间被相思缠绕。白日里，目光会不自觉追寻他的踪迹，耳畔总盼着能传来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寻常问候，也足以慰藉满心牵挂；夜幕下，枕着相思入眠，梦里全是他的模样，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那些悄悄藏起的欢喜，都在梦里肆意生长。我们以相思为食，把每份牵挂都酿成心底的甜；又以相思为枕，让每夜的想念都织进梦里的暖。

纵然这份深情无人知晓，纵然这份执着满是孤勇，也不枉来这世间一趟，为一个人痴痴留恋，为一段情辗转反侧。把最纯粹的真心，留在了岁月深处。

　 而千年前，亦有一位词人，将这份入骨的单相思，凝于笔端，化作一阕《青玉案》，让那抹藏在风里的痴念，穿越时光，依旧鲜活如昨。他就是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暮春时节，横塘路畔草色萋萋，烟岚轻笼，恰是江南最温柔的光景，我却在此撞见一场惊鸿艳遇。

那女子踏风而来，步履轻盈如踏碧波，身姿袅袅似弱柳扶风，一眼望去，竟教人想起《洛神赋》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宓妃，恍若仙娥遗世独立。她眉如远山含黛，轻蹙间藏着几分清愁，鬓云斜绾，簪着一支素银钗，随着步履轻轻摇曳；眼波流转处，盈盈如水，顾盼间自有万种风情，只一眼，便教我心神俱醉，魂魄皆牵。我痴痴立在原地，目光胶着在她身上，恨不能化作她身侧的一缕清风，随她走遍天涯。

可她终究只是沿着路畔缓行，莲步未曾越过横塘路的那一端，未曾向我这边投来半分余光。眼睁睁看着那婀娜身影渐行渐远，衣袂翩跹处扬起的芳尘，先是迷了我的眼，转瞬便消散在暮霭中，只留我一人在原地怅然若失，满心空落落的，如被晚风掏空，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的疼。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佳人远去，相思如藤蔓般疯长，缠得我啊心头发紧。反复思忖，这般锦绣年华，这般倾城容颜，她的朝夕晨昏，究竟是与谁共度？

是在月华如水的桥边，或是花香满径的榭下，那个执梭织锦、指尖藏着烟火气的小家碧玉？闲时伴着清风理丝线，倦了便倚着花枝听鸟鸣，把寻常日子织成锦绣；还是在朱门深院之内，雕花琐窗之下，那个临窗研墨、笔下生香的大家闺秀？晨起拂拭案头书卷，暮时对着红笺题诗，将满腹才情化作笔墨丹青？

我多想追上前去问个明白，多想知晓她的踪迹，可前路茫茫，唯有长风拂面，耳畔似有呢喃轻响，又像一声无奈的轻叹。抬眼望去，春风正绕着篱墙蔓延，掠过草木，拂过花枝，那般恣意自在——原来，唯有这春风知晓她的居处，唯有它能悄然潜入她的庭院，一亲芳泽，而我，只能在此遥望，任愁绪如潮，漫过心口。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日色渐渐西沉，残阳如血，将天边的云彩染得绯红。城郊的蘅皋之上，碧云冉冉舒卷，带着几分悱恻缠绵，悠悠掠过天际，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心事。晚风渐起，吹过萋萋芳草，带来几分凉意，我却依旧倚着老槐，目光灼灼地望着佳人远去的方向，满心痴念都系于那场惊鸿一瞥，盼着能再遇她的身影。从午后到黄昏，从日影西斜到暮霭四合，归鸟驮着残霞掠过天际，晚虫开始在草丛中低吟，眼底仍是空寂一片，唯有风声在耳畔呜咽。砚台里的墨已微凉，手中那支曾题尽风月的彩笔，刚落下满纸断肠的字句，墨迹未干，便被天边飘来的彩云映得斑斓。那云彩似懂非懂，只顾着在晚风里舒展身姿，千娇百媚，却不知这笔墨间藏着的，是怎样的辗转难眠，怎样的刻骨相思。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相思成疾，衣带渐宽，眉间心上，尽是化不开的情皱。笔下字字痴缠，心头万般思量，纵有千言万语，满腔心事，却不知向谁诉说。我且问这满腔闲愁，究竟有多少分量？它恰似江南梅雨时节，一川烟雨濛濛，缠缠绵绵，将天地都裹进一片惆怅里，望不见边际，散不去踪影；又似暮春之际，满城风絮纷飞，萋萋连天，迷乱了双眼，也搅乱了心神，剪不断，理还乱；更似梅子黄时的细雨，淅淅沥沥，叮咚作响，落在青瓦上，敲在窗棂间，如一曲清寂的弦音，每一滴都落在心上，晕开无尽的惘然，缠得人透不过气。

仙娥们和我争相传阅着这动人的词章，载着词人的满腔情真，我们穿越千年岁月，在历史的长河中流转翱翔。我回到了我的世界。只是闲暇的时候，每当指尖划过字句，便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时空的相思，依旧滚烫，依旧动人。

今晚的月色温柔如水，清辉流转，静静守在西窗之下，洒下一地银霜，映着案头未干的墨迹，也映着我眼底的痴缠。

晚风携着相思的余韵，带着几分羞怯，轻轻探过檐角，又似带着呢喃软语，悄悄叩响窗棂，似在探寻这满室的愁绪，又似在安慰我这颗孤寂的心。

——初稿写于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