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颐和园 一湖风月，半世沧桑

清风

——《清风看世界》120期

　　与老友重踱颐和园，恰逢深秋初冬之交，朱墙绕着鎏金的碧波，飞檐衔着清透的晴云，竟觉“旧地重游意未阑”，廿载光阴都融在昆明湖的风里了。

　　我们从东宫门入，最先撞见的是仁寿门。

　　道旁的银杏落了满地金箔，朱漆大门嵌在青白石须弥座上，门前两对铜狮怒目圆睁，东侧麒麟纹照壁上爬着几缕枯藤，倒添了几分清寂。

　　典型的清式皇家规制在此处尽显——繁复却不冗杂，木雕雀替上的卷草纹覆着薄霜，连岁月都磨不去那股精工细作的底气。

　　穿门而过便是仁寿殿，作为慈禧临朝听政之地，殿宇以歇山顶覆黄色琉璃瓦，檐下斗拱层层叠叠如蜂窝，殿内金砖铺地，阶前几株红枫燃得热烈，与黄瓦相映，倒冲淡了几分“垂帘听政”的沉郁。

　　沿仁寿殿西走，过玉澜堂，昆明湖便撞入眼帘。

　　这方占地220公顷的湖面，约占颐和园总面积的四分之三，仿杭州西湖而建，深秋的风掠过水面，皱起千叠银纹，水色清寒，却有残荷疏疏落落立在水中，枯梗斜斜指向天空，倒应了“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趣。

　　租一艘画舫游船，船娘裹着厚围巾摇橹，哼着带点颤音的京韵小调，船头破开湖水，惊起几尾锦鲤，船舷边结着薄薄一层冰碴，碰着水波便簌簌融化。

　　船上有银发老夫妻裹着毛毯倚栏拍照，也有金发碧眼的游客举着手机拍十七孔桥，连咿呀学语的孩童都伸手去够湖面上的残荷，人间烟火气，把初冬的清寒揉得温热。

　　行至湖心，望万寿山佛香阁最是惊艳。

　　八角攒尖顶的楼阁雄踞20米高的石砌台基上，三层八面，朱柱金枋，黄琉璃瓦在初冬的日光里亮得晃眼，是清代楼阁建筑的巅峰。

　　阁旁排云殿层层递进，歇山顶、硬山顶错落排布，廊庑相连如游龙，廊下的爬山虎褪尽了绿，只剩绛红的枯藤绕着立柱，每一道纹路都藏着岁月的痕迹。

　　不远处的宝云阁，整座青铜铸成的“铜亭”覆着薄霜，铜色沉厚如墨，像个沉默的史官，记着王朝起落。

　　绕湖西行，过清晏舫，石舫泊在水边，仿西洋楼样式的船身由青白石雕成，舱内却藏着中式木构，中西合璧的巧思，偏生落得“石船无帆”的唏嘘——恰如晚清王朝，空有华美外壳，终究行不远。

　　岸边的垂柳落尽了叶，枝条疏朗如写意画，偶有寒鸦落在枝头，叫几声便又飞去。

　　再往前走，“涵虚罨秀”牌楼立在桥头，四柱三间式的牌楼覆着黄琉璃瓦，额枋上乾隆御笔的“涵虚罨秀”四字凝着薄霜，笔力雄浑，与身后万寿山的苍松相映，真应了“四围香稻，万顷晴沙”的诗境，只是晴沙之上，多了几分初冬的清旷。

　　登十七孔桥时，夕阳正斜斜坠向湖面。

　　桥身150米长，17个桥洞连缀如琴键，桥栏上544只石狮覆着浅霜，各有姿态，东侧镇水兽昂首望水，寒风掠过，兽首的纹路里积着细碎的枯叶。

　　传说这桥仿卢沟桥而建，当年乾隆为母祝寿耗银百万，如今却成了四海游人的打卡地：有穿清代服饰的姑娘裹着披风倚桥拍景，有操着各国语言的游客互相帮忙拍照，卖糖葫芦的大爷跺着脚吆喝，糖霜裹着山楂，在初冬的风里甜得热烈，老北京的风土人情，就藏在这一声吆喝、一抹笑里。

　　立在桥心回望，佛香阁的金顶融在暮色里，昆明湖的水淌过百年。

　　想起颐和园曾是乾隆为孝圣宪皇后建的清漪园，后遭英法联军焚毁，慈禧挪用海军经费重修，易名颐和园。

　　从“清漪”到“颐和”，一字之差，藏着“颐养天年”的奢望，也藏着王朝末路的无奈。

　　“六朝旧事随流水”，如今再游，不见龙旗招展，唯有满湖风月，与四海游人共赏，初冬的风掠过鬓角，竟觉兴衰不过是弹指间，唯有这山水，仍守着岁岁年年。

　　走至东宫门返程时，老友拍着我的肩笑：“当年第一次来，只顾着看新鲜，如今再走，倒看出些滋味。”

　　是啊，园林依旧，只是看景的人，多了几分对岁月的敬畏。

　　那些雕梁画栋，那些湖光山色，终究归了人间，归了寻常烟火，这大抵就是时光最好的模样。

注：部份图片选自网络，谨此向原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