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

张思齐

陈家湾纪事（三） 　　延安的格桑花。 今年夏天我在延安居住了一段时间。每天在街头我都看见一种花，有红的，有黄的，还有白的。那种花的植株高，有一米多。长花的茎柔韧。有风吹来，它们就摇曳。风大的时候，茎端的花几乎贴地。不过，风一停，它们又伸展开来，挺拔俏丽，好像一个人早就已经准备好要迎接生活的一切。我好奇，想知道那是什么花。朋友告诉我，那是格桑花。 知道什么是格桑花以后，我才发现原来在延安有好多好多的格桑花。 街道上有格桑花，它们种在商店的前面。延安的街道宽阔，主干道为十车道，两边的人行道有十多米宽。人行道上有花圃。除去花圃，供人们行走的地方仍然开阔。 小区里也有格桑花。那是喜欢格桑花的人家户栽种的。 在延安也有大面积栽培的格桑花。那些花种在延安城市规划展览馆的前面，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 以前，我只在书本上看到过格桑花，只在歌曲中听到过格桑花。活生生的格桑花，我在延安才亲眼见到。 我看到格桑花啦！我好高兴。 街边的格桑花拍摄于延安新区五地块 成片的格桑花拍摄于新城规划展览馆 　　重师的格桑花。 其实，在我的本科母校重庆师范学院（今重庆师范大学）也有过一朵格桑花，不过那是一个人，她是我的同学。她的名字叫李瑛。 我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人们称之为1977级。由于是首届，故而迟至1978年3月才入学。我们进校的时候，学校里还有最后两届工农兵学员，即1975级和1976级。那时候重庆还没有直辖，它属于四川。四川的工农兵大学生都是三年制。我们和那两届工农兵学员分别同学了半年和一年半。李瑛是1976级的工农兵学员。 从我的直观感受来看，工农兵大学生有一个突出的优点，那就是他们待人诚恳，作风朴实。李瑛尤其诚恳和朴实。 李瑛的同学都喊她格桑花。她也爽快地答应。李瑛是藏族，不过看不出来。她个子矮矮的，身高大约一米五。四川姑娘，大都如此。李瑛的脸上没有高原红。如果不是听同学们叫她格桑花，完全看不出来她是藏族。李瑛来自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州府康定。李瑛的母亲，其祖籍四川，1950年代初的援藏干部，她毕业于上海的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当她们的队伍行进到康定的时候，因为前进的道路上出现了泥石流，所以便停留了下来。甘孜州本身也是藏区，也需要干部，那支队伍中的女生就留在甘孜州了。后来，李瑛的母亲和当地的一位藏族干部结了婚，于是就扎根在甘孜大地上了。李瑛跟母亲姓，她的父亲修养很高，完全同意这样做。他有句口头禅：汉藏一家嘛！ 李瑛的学习成绩一般般，但是她特别喜欢钻研。我呢，则是以英语专业第一名（89.5分）、总分第二名的分数（310.5分），考进重庆师范学院的。当年四川省招生委员会规定，英语分数只作为参考，计入总分的共四科，它们是政治、语文、数学、史地（以上各科均为百分制）。我的学习成绩很好。我一进校，差不多就在外语系里小有名气了。李瑛喜欢和我讨论学习方面的问题。 　　中文系的强巴。 那时候，重庆师范学院的规模还不大。我们进校后，全校学生还不到两千人。不同系的学生，有的还相互认识。 在中文系的1977级学生中，有一个男生长得高大威猛。他一副长方形的脸，目光炯炯，其长相酷似文革前的一部电影《农奴》中的主人公强巴。《农奴》由八一电影制片厂出品，李俊执导，旺堆主演，于1964年上映。这部电影叙写了西藏农奴强巴饱受农奴主剥削压迫，后为解放军营救，翻身得解放的故事。大家都叫那位藏族同学强巴。他也笑呵呵地答应。其实他有个藏族名字，因为太长了，大家反而不怎么使用。 强巴能够成为国家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由此可见他的素质很不错。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少数民族高考加分” 一说呢。强巴上大学，全凭真本事！我认识强巴。强巴不认识我。我敬重他。而且，因为强巴是藏族，所以我还对他抱有些许的好奇心。 　　那天在篮球场。 我的篮球技术差，打不了比赛。不过，我喜欢看看球赛。而且，我还有个习惯，那就是一个人投球玩，这叫 “撞篮板”。投进球、投不进球，都无所谓，借此活动活动筋骨，挺有意思。在考进重师之前，我在四川省南川县鸣玉中学校任教，那时候我就喜欢撞篮板了。尤其是在寒暑假里，学校空旷，我看书累了，就一个人去球场撞篮板。撞篮板起劲了，我就喊：Translate! 那是个英语单词，意思是 “翻译”，其第一个音节与 “撞” 的读音相近。我觉得这样挺有趣的。 喜欢撞篮板的大有人在。在重师就有一个，那就是强巴。他经常在下午四点半左右，到篮球场去撞篮板。好大的一个汉子啊！他一身疙瘩肉！薄薄的背心掩饰不住他腹部的 “龟板”！好粗壮的臂膀啊！他一动手，手臂上的 “馒头” 状肌肉块便滑动起来，真令人羡慕。强巴身手敏捷，他玩起劲了，便大步上篮。在上篮的过程中，他特别喜欢做一个动作：腾空转身。然后，他才把篮球投出去。他哪里是在投球呢？他差不多是把篮球直接往球篮里 “吂”呢。吂，四川话，意思是“塞”，也就是灌篮吧。 我经常欣赏强巴撞篮板。我羡慕强巴腾空转身把篮球吂进球篮里的那个动作。 强巴高大壮硕。可能他不太合群，他经常孤身一人撞篮板。 一个人撞篮板毕竟有些无聊。两三个人一起撞，那该多么好呀。 我对强巴这人好奇，非常想和他一起撞篮板。 可是，怎么才能够走进强巴的生活呢？ 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 那天，我一如既往，坐在大操场的阶梯上休息，观看强巴撞篮板。大操场是椭圆形，中间是足球场，两端各有好几个篮球场。在靠近大校门那端的一个篮球场上，强巴在撞篮板。大操场的对面有一条缓缓的坡道，它连接着学生宿舍和食堂。在那条坡道的一半处，在坡道靠围墙的那一边有澡堂和开水房。每天下午四点至晚饭前，总有女生络绎不绝地去澡堂。前往澡堂的时候，她们一只手端着洗脸盆，另一只手拎着提桶。从澡堂出来的时候，她们还是一只手端着洗脸盆，另一只手拎着提桶。那是重师的一道风景线。趁着洗澡的机会，顺便用热水洗洗衣服，这是重师女大学生们的习惯。 我们男生几乎不去澡堂洗澡。我们体育锻炼之后在宿舍里冲冷水澡。在宿舍的每一层都有一个很大的卫生间，可以供二十来人同时冲澡。我们洗衣服也在那里。 学校开晚饭的时间比较长，从下午四点半到晚上八点钟之间，都有学生去食堂就餐。这时，我们总会与从澡堂出来端着洗脸盆、拎着提桶的女生们擦肩而过。女大学生们一个个像出水芙蓉，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散发出洗发香波的芬芳，那是青春的气息。 回说那下午的事。在我端详强巴撞篮板的时候，那篮球突然滚到了我的脚前。我一番好意，捡起篮球投掷了回去。万万没想到，我力气用大了，那篮球在距离强巴大约一米处落地之后，反弹上来，打在了强巴的脸上。强巴的颧骨高，这时他的左脸颧骨的下方出现了一块青色的瘀斑。我见此情形，慌忙起身，朝强巴走去，想做个解释。只见强巴握紧了拳头，向我走来，楞着眼睛。我一看就明白了：任何解释都无效。说时迟那时快，我急中生智，大声说了一句：格桑花是我的好朋友！ 强巴一听愣住了，停止了朝我走近的脚步。 恰好这时，李瑛洗完了澡，她端着洗脸盆、拎着提桶，路过篮球场。李瑛见状，大吼了一句：强巴！你要干嘛？ 李瑛居然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如此情状，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李瑛一声大吼，强巴六神无主。他紧握的拳头松开了，结结巴巴地说：我眼睛里进了沙子，想揉一揉。 李瑛在平日，似乎相貌平平。然而，在关键时刻，李瑛聪慧无比。李瑛虽然不高，身材却是极好：非常匀称。此时的李瑛，刚从浴室出来，袅袅婷婷，湿漉漉的散发披在肩上，散发出洗发香波的芬芳。加之，她因为是藏族而头发自然卷曲，现在简直宛若凌波仙子一般了。聪慧的李瑛，看破而不说破。只见她笑盈盈地朝我们走来，步态婀娜。她站住后柔声细语地说：强巴，这是我的好朋友。 路边的格桑花拍摄于延安新区阳光城 庭院里的格桑花拍摄于延安新区梦溪园 　　格桑花的魅力。 那天在篮球场，我急中生智的一句话“格桑花是我的好朋友”，居然化解了一场危机。否则，我恐怕就要挨揍了。假如挨揍，依照我的性格，一般就是 “打冤头钉子”了。木匠钉钉，如果钉歪了，抽出来重新钉，那很麻烦。通常的做法是打冤头钉子，将错就错，歪着打下去，捶平了算了。如果我去告发强巴，那么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充其量，两个系的领导分别找我和强巴问一问，批评几句，再劝和劝和。我不会去告发强巴的，因为我根本就输不起那个面子。 有的地方，学生间有矛盾，动辄就给予处分，我觉得那样做不恰当。学生间闹矛盾，最好是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劝劝揉揉。这样做，看似和稀泥，其实是处理学生问题的比较得体的办法。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涪陵师范专科学校任教。后来，我当了副系主任（主持工作）、总支副书记。我就是那样处理学生问题的。当然，这也得力于专职总支书记傅显捷的有力保障。傅显捷，后来升任涪陵师范学院副院长。 强巴和格桑花。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那天我和强巴在篮球场的尚未爆发出来就被摁下去了的冲突，居然成了我和强巴友谊的开端。自那以后，在球场上撞篮板的多了一个人。强巴和我一起撞篮板。我慢慢了解到，上大学前，强巴在甘孜州的一个县里做过办公室主任。强巴的字写得很好：清秀俊朗。他告诉我，那是汉族同志教他的。强巴会诗词。相比于诗，强巴的词做得更好一些，他最喜欢的词牌是渔家傲。 不久，李瑛毕业了，她回到康定，在一所中学里任教。 那时候，大学生毕业，国家包分配。不过，包分配也有一个大问题不可回避。那就是，无论多么艰苦的地方，分配到那里去工作的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以此之故，在毕业前各大学都要召开动员大会。大会的主题只有一个：到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我们那一届行将毕业之际，在重师的毕业动员大会上，校领导介绍了李瑛的事迹。李瑛，重师毕业的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她扎根藏区，艰苦奋斗，已经成长为一所完全中学的校长！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强巴和我们一起毕业，他回到了甘孜藏族自治州。两年后，强巴成长为州委副书记。在重师有一年的招生简章上，介绍了强巴的事迹。 在那份招生简章上，一共介绍了六名重师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其中，优秀中学教师两名。少数民族干部一名，即强巴。学者一名，即本人。高官一名。企业家一名。我的事迹是，参与创办涪陵师专英语系并使教学工作正规化。 涪陵师专，一所三年制的专科学校，其英语专业的第一届毕业生共 18 名。其中，有15 名分配到了各个高校任教。这固然与当年英语人才奇缺有关，不过这毕竟还是反映了涪陵师专的教学质量。四川是大省，专科学校每个地区一所，一共有十好几所呢。那么多的师专，为什么涪陵师专的毕业分配独好呢？涪陵师专英语系毕业生进的那些高校，大部分是专科学校，不过也有一所是本科院校 —— 重庆医学院（今重庆医科大学）。分配到重医的是一名男生，名叫邹洪雁。我至今记得邹洪雁上课时神情专注的样子。我还记得他那张胖嘟嘟的脸。后来，涪陵师专英语系的学生去四川外语学院（今四川外国语大学）参加四川省组织的专升本考试，文学类题目每个人都得了满分！此事引起了四川省高教局的重视。 以上事情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肖云枢打电话告诉我的。肖云枢，退休前任西南政法大学外语学院副院长。 　　心中的格桑花。 格桑花， 格桑花， 坚韧就数她！ 格桑花， 格桑花， 我心中的花！ 格桑花， 格桑花， 你开在海角天涯， 格桑花， 格桑花， 你多像烂漫的朝霞！ 图片来源：均为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