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老三羊汤一声道歉

李晓豫

　　写完大宁羊汤那篇小文，我在县城街上竟也多了几分底气，仿佛自己真成了懂行的老饕，进哪家馆子都觉得踏实。文友志强拍着我肩膀说：“今么不瞎逛了，喝羊汤去！”我当是寻着了新去处，乐呵呵应了。

拐进体育场巷，一股熟稔的羊肉香先飘了过来，抬头一瞅，竟是老三羊汤馆。我愣了愣，推门就问：“老三，你不是早贴了转让广告，说不干了么？”

老三正低头切羊肉，刀刃在案板上“哒哒”响，肥瘦相间的肉片切得匀各当当，码在不锈钢方盘里，透着新鲜劲儿。他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透着实在：“这两年天年不好，老百姓地里没甚收成，来喝羊汤的人少了。我今年实在撑不下去了，房租都快交不起。”他擦了擦手上的肉沫，给我们倒了茶水，“多亏房东心软，说冬天生意淡，免了我冬天的房租，让我先凑活干着。”

　　羊汤很快端上来，白瓷大碗沉甸甸的，汤色乳白得像刚挤的羊奶，热气一缕缕往上冒，缠在碗沿不肯散，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这是老三用捕狐山放养的山羊，新鲜的羊架子兑上山泉水，大火滚开撇净浮沫，转成微火咕嘟咕嘟熬足四个时辰，才熬出的这般醇厚。汤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羊油，既锁了鲜又暖了身，撒上翠绿的葱花和芫荽，看着就让人馋。正喝着，他端出一盘炒羊血，血块暗红透亮，表面撒了层金黄蒜末，掺着几根翠绿葱花，热油泼过的香气直窜，口水竟忍不住在嘴里打转。

老三笑着搭话：“这可是咱店的招牌，只有杀本地羊才得这新鲜羊血，我自己焯水、切片，大火快炒，脆嫩得很，多孔细腻，蘸点蒜汁吃，鲜味儿能顶到脑门心！”这话可不假，记得《陕西小吃小识录》里写“辣子蒜羊血”，辣、呛、咸，花椒和小茴香味窜得慌，文字读着就馋人，贾平凹先生都顶不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更扛不住。

“羊血就酒，越喝越有！干一个！”作协主席志强端起酒杯吆喝着碰了碰。“越喝越有，再喝可就没啦！”新生哥打趣道。我夹了一块羊血，飞快地送进嘴里，扫了眼盘子，果然没剩几块。我们相视一笑，筷子都往盘子里伸，倒也默契。

瓷碗沿沾着几粒羊油星子，志强主席筷子快得很，一夹一个准，捞走最后一块带蜂窝的羊血，含混不清地嘟囔：“你看你磨蹭的，这好东西哪能剩？”新生哥啧了一声，端起酒碗底朝天，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得胡茬亮晶晶的：“剩是没剩，可你小子吃太快，我还没尝出鲜呢！”

我笑着抿了口酒，酒的烈香混着羊血的嫩鲜在舌尖打转，耳边是邻桌的谈笑声、灶上羊汤咕嘟的冒泡声，还有老三切肉的哒哒声，满是市井的热闹。新生哥抹了把嘴，冲后厨喊：“三哥，续点热汤！这羊血就酒的瘾，还没过完呢！”志强立马附和：“对，汤要多放辣子，咱今儿个就着这羊肉，不醉不休！”

　　我端起碗，和他俩的碗重重一碰，清脆的碰撞声里，满是山野间的热乎劲儿。羊汤的热气糊住了眉眼，今么的羊汤格外有滋味。筷子一挑，羊肉片竟在汤里支棱着，肥瘦相间的纹理浸在汤里，透着股结实劲儿——哪像别处的羊肉片，薄得像纸，飘在汤上，一捞就没，没什么嚼头。老三的羊肉，全是本地山羊身上的腱子肉和肋条，咬一口，肉质软烂不柴，还带着山地青草的清润鲜味儿，口齿留香。汤里飘着几块羊尾油丁，吸饱了肉汤，滑溜溜进了肚，浑身都暖透了。桌下酸菜罐里是老三自家压的酸菜，脆生生、酸溜溜的，免费随便加。夹一筷子酸菜就着汤喝，酸香中和了羊油的温润，解腻又提鲜，这可是大宁人喝羊汤的老搭档。再配着老三现烤的油酥饼，外皮焦脆，内里蓬松，掰一块泡进汤里，浸透汤汁后软韧喷香，这味道，还是老样子——实在。

老三闲下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们对面，慢悠悠说：“前阵子我确实打算不干了，广告贴了半条街。”他俯着身子，给我们碗里添了勺热汤，“门一开，就有老主顾来捧场，还有房东的照顾。咱做小买卖的，必须做到货真价实，羊肉得是本地的才鲜，汤得熬够时辰才香，羊血得现杀现炒才脆，酸菜得自己压才对味儿，东西实在，人家自然愿意来。”

一碗羊汤、半碟炒羊血下肚，额头沁出细汗，浑身舒泰。我放下碗，认真地对老三说：“三哥，对不住。我那篇文章漏了你，漏了你做的羊汤，还漏了这绝味炒羊血。”老三挥了挥手，脸上泛起憨厚的红晕，笑得像邻家哥哥般亲切：“好弟兄，写不写没有甚，我把羊汤熬得好好的，你今后常来就是。”

　　走到街口，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是一弯残月，清辉洒在柏油路上。回首望向那幽深的小巷，老三羊汤馆的那盏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映着巷口，满是烟火气。我心里却还记着那碗支棱着羊肉的羊汤，记着那盘脆嫩的炒羊血，记着本地山羊的鲜、自压酸菜的脆，记着老三的实在，也记着这份迟到的歉意。

幸好老三羊汤馆还在，老味道还在。这份扎根在大宁街巷里的实在，不该被漏掉。今日提笔，也想跟大宁的乡亲们说句实在的：老三羊汤，还是老味道，值得你去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