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考古学

那秋

起初，我们以为拥有了整片海洋，

其实，只握住了一捧滚烫的浪。

是星火点燃了干渴的瞳仁，

我们把一瞬的闪电，

误读为永恒的阳光。

他们说，这叫爱情。

于是我们循着光的笔迹，

在誓言上签下姓名。

我们练习拥抱，像熟稔的演员，

在名为“婚礼”的剧场里，

听见千万人为这幻影鼓掌。

然后，舞台的灯光暗了。

账单、病历、清晨的奶瓶，

琐碎的沙粒开始显现，

摩擦着光洁的梦境。

我们第一次在赤裸的晨光里，

看清对方陌生的轮廓——

那个被荷尔蒙赦免了的，

真实的普通人。

我们试图对话，声音却坠入深井。

我们分享床榻，中间隔着银河。

原来，闪电从不提供温暖，

它只擅长一次性的，暴烈的照亮。

而我们需要的光，是炉火，

需要在木柴与灰烬之间，

慢慢寻找。

有人开始修补，有人开始计数。

有人把寂静拉长，长成一道绝缘的墙。

直到某天，一个寻常的傍晚，

我们放下碗筷，吐出那个练习已久的词：

“分开”。

没有暴风，只有疲惫的尘埃，

缓缓落定。

原来，许多故事的开头，

就写错了结局。

我们不是爱情的送葬者，

只是两个迟到的鉴定师，

在废墟里，

翻找它从未存在过的证据。

我们曾虔诚地浇灌，

一颗被错认为种子的石子。

现在，我们终于承认，

大地从未给出过绿色的回应。

若你再问，爱是什么？

我会指向那对白发的身影，

他们不言不语，只是并肩坐着，

共享同一片暮色，与沉默。

他们的爱，不是初始的烈焰，

是灰烬之下，恒久未熄的，

温热的炭。

而大多数人，如你我，

在跋涉半生之后，

终于学会了——

在点燃火柴前，

先辨认手中的，

是柴薪，还是绚烂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