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城市—盐津,寻虫记

懶貓

<p class="ql-block">十一月的朱提江瘦成了石头的走廊。水退到最窄处,露出一大片灰白色的河滩。盐津人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块过河时,步子比平日轻快——打屁虫的季节,到了。</p><p class="ql-block">没有特制的工具,也不需准备什么。河滩本身就是工具箱。人们弯腰,从卵石堆里随手捡起被河水打磨得光滑的塑料瓶——可能是某个过路人遗落的矿泉水瓶,或是漂来的饮料瓶,瓶身还带着水流冲刷的纹路。对着河水涮一涮,甩干,就成了最好的容器。</p><p class="ql-block">这虫的金贵,不在价钱,而在得之不易。太阳偏西时,河滩上光影斜长。有人直起腰,揉着发酸的背,举起手里的瓶子对着光看,黑压压的一层在瓶底攒动。“够一盘了!”那语气里的满足,比称斤论两更实在。孩子们更直接,他们举着瓶子在河滩上奔跑,瓶里的虫沙沙作响,像随身携带了一片会唱歌的石头滩。</p> <p class="ql-block">白天的河滩属于老人和孩子。但真正的行家知道,最好的时辰在日头落山之后。</p><p class="ql-block">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缓缓盖住河滩。晚上,一束束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晃动着,交织着,在卵石滩上画出游动的光圈。夜捕的人来了,他们照着手电,腰间别着好几个空瓶,脚步比白天更轻,更缓。</p><p class="ql-block">手电的光圈拢住一块石板。轻轻掀开,光柱往下一探,成了!五六只打屁虫正挤在潮湿的沙窝里,被强光一照,懵懵懂懂地不动了。捕虫人屏住呼吸,用瓶口缓缓罩下去,手腕一抖,虫便落了进去。整个过程静悄悄的,只有关河水在远处汩汩地响。</p> <p class="ql-block">“夜里虫傻。”有经验的老人说,“凉了,不爱动,一捉一个准。”光柱扫过的地方,偶尔能看见别的捕虫人,彼此并不招呼,只是默契地把光束错开,各寻各的宝。黑暗把每个人都变成孤独的猎手,只有腰间渐渐沉起来的塑料瓶,和里面越来越响的沙沙声,证明着这一夜的收获。</p><p class="ql-block">河滩在这一刻显出了另一副面孔。白天的热闹褪去后,石头还原成了石头,虫还原成了虫。手电光掠过的地方,卵石的纹理格外清晰,常年被水流磨出的光滑表面,在光束下泛起幽幽的冷光。有时光柱扫到水面,能看见几只迟归的白鹭,站在浅滩上,单腿立着,和捕虫人一样静默。</p><p class="ql-block">子夜时分,河滩上的光柱稀疏了些。有人直起腰,关掉头灯,点起一支烟。红红的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他晃了晃腰间的瓶子,听着里面密集的爬动声,满足地吐出一口烟。远处县城还有零星灯火,但都不如此刻手里这一瓶来得实在,这是摸黑翻了几百块石头换来的,是眼睛盯酸了换来的,是和十一月的夜风较劲换来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带着夜露的虫回家,处理起来格外仔细。温水浸泡的时间要长些,让这些夜游神彻底放松戒备。下锅焙炒时,那股特殊的香气似乎也更浓,也许是因为沾染了夜的凉意,也许是因为捕虫人的耐心已经熬进了每一道工序。</p><p class="ql-block">凌晨两点,最后一批捕虫人收起手电。河滩重新沉入完整的黑暗,只有关河水不紧不慢地流着,带走一些卵石,又送来一些卵石。而那些被带走的打屁虫,此刻正在各家各户的锅里,正经历着最后的蜕变,从石缝里的黑点,变成油亮喷香的金褐色;从让人皱眉的“屁虫”,变成佐酒的佳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快亮时,最早出发的人又来到了河边。他们看着滩上那些被翻动过的石块,笑了,夜里的人翻得真狠啊。但没关系,太阳出来晒一晒,石头底下又会有新的虫爬出来。在这条河滩上,虫是捉不完的,就像日子是过不完的一样。</p><p class="ql-block">那些手电的光柱,那些黑暗中小心翼翼的呼吸,那些塑料瓶里越来越响的沙沙声,都是盐津十一月夜晚的密码。而解开密码的钥匙,就在次日黄昏的餐桌上,在一盘炒得酥香的打屁虫里,在一杯暖身的苞谷酒里。当你咬下那口脆香时,你会尝到石头的凉,夜风的清,和手电光扫过河滩时,那份独属于黑夜的、静默的欢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