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太行青檀

KXLD

淇上田园 文/手机摄影

辉县八里沟，尽管距林州近在咫尺，久闻其名，却並未亲近。这次随奔流文学院研修班众多师友前往采风，身临其境，竟有曾似相识之感。八里沟的绝壁危崖，形似林州太行大峡谷，峰峦叠嶂，丹岩叠翠，一脉相承。在这里的岩层皱褶里，藏匿着亿万年风雷水火诸多相同的密码。

登阶傍水而上，步随景移，逐步深入了景区内核。举目四望，是层层叠叠的墨绿和色彩斑斓的混黄，由近及远，泼洒出红黄蓝绿深浅不一的韵致。导游小刘介绍说，这里有百分之九十覆盖率的森林，一千七百多种植物，在此编织着一场盛大而幽深的绿色生态梦。行走其间，能感到一种幽深处的清凉，裹挟着草木清润的气息，悄然沁入肺腑。小刘说，这里的空气每立方厘米便藏着五千多个负氧离子，每一次呼吸，都似一场无声的涤荡，将尘世的喧嚣滤得澄澈。

我被导游介绍的生态价值所感染，更被小刘专门介绍的八里沟深处岩石缝隙中向上而生的青檀所吸引所折服。

我问导游小刘：“你说是青檀？这里有青檀？”

“是的，有青檀。”她指着路边的一棵长在岩缝里的青黄皮肤的树说：“这就是青檀树，它是南太行海拔千米左右才有的树种，是国家一类保护植物，很珍贵的。”

我是第一次在南太行见到青檀树！林州境内也属南太行，怎么就没听说过呢？我好像是专程来赴一个冥冥之约，只为寻访南太行珍贵的树种——青檀而来。

青檀树并非想象中的参天古树，树高约莫十米上下，姿态甚至有些清癯。然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撼人的宣言。它竟是从一整块赫红色的砂岩中挣扎而出，躯干扭曲着，仿佛凝聚着所有与命运抗争的力气。树皮是灰褐色的，龟裂成不规则的片状，正一片片地剥落，像一册被风霜反复翻阅而残破的古籍，露出底下青灰中透着一丝淡绿的内皮，斑驳如老人的手泽。枝条却是细弱而舒展的，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韧性，栗褐色的小枝上，缀满了宽卵形的叶片。那叶子像是纸质的，边缘生着不规则的锯齿，在疏漏的日光下，泛着一种介于浅金与淡玉之间的光泽，温润而孤洁。

青檀是喜光的阳性树种，却偏偏选择了这最阴翳、最贫瘠的岩隙作为立命之所。我俯身看去，它的根，与其说是扎入，不如说是“楔进”石缝中的。那发达的根系，虬结如龙爪，紧紧攫住每一道可能存在的石缝，在坚硬的生死搏奕中，执拗地开辟着生的路径。更令人惊叹的是，它竟能生出丝丝缕缕的气生根，像敏锐的触须，直接从虚空中捕捉湿气与养分。一边是铁骨般的红岩，历经沧桑，坚硬如铁；一边是青檀灰白斑驳的躯干，在静止中蕴藏着无穷的张力。这一动一静，一刚一柔，仿佛一场无始无终的禅定。

在这幽谷中，青檀并非形单影只。它们或三五为伴，或孑然一身，散生于溪涧之畔、林森深处，乃至其他树木望而却步的岩石赤壁上。偶尔也能见到小片的纯林，但更多的，是与松、栎、桑等邻里相依，构成一幅和谐的生态图卷。

青檀，是我国特有的独苗遗珍，其名姓已载入 《中国稀有濒危植物名录》。望着它在绝境中安之若素的模样，我恍然觉得，这或许不是挣扎，而是一种示现，一种关于生命韧度的无言开示。它耐得干旱，受得瘠薄，无畏苦寒，亦不惧盐碱的侵扰，连都市的污浊之气，似乎也能被它那沉默的叶片悄然化解。这份骨子里的坚忍，不正是太行山风骨的具象么？

细看它树冠，是大致的圆形，亭亭如盖。可以想见，到了深秋，那一树金黄，在周遭松柏的苍碧间，该是何等绚烂何等鲜亮。科学实验表明，它不仅是石灰岩山地忠实的守护者，也是点缀山水的无双清客。听闻此地有“檀桑侣”的佳话，那与桑树纠缠相依、盘根错节的情景，想必是岁月写就的最动人的情感诗篇。

行至太行天河瀑布跟前，我忽然了悟：这青檀与巍巍太行的绝壁丹岩，与飞流直下的瀑布白练，早已进行了千万年的古今对话。瀑布从悬崖巅峰飞落而下，那是河流奔腾向前突遇断崖的决绝选择，恰似银河倒挂，飞珠溅玉，声如雷鸣；在落入深潭击起浪花的片刻，便容积为碧绿与平静。潺潺碧波漫过石阶，粼粼漾漾，清流似玉，交织出一匹流动的绸缎，也滋养出一棵棵生生不息的青檀！概言之，有了巍峨雄浑的太行山，便有了“疑是银河落九天”天河瀑布；有了这“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崇山秀水，才有了岩石中顽强生存的珍稀树种——太行青檀！

而青檀，这钙质土的天然标尺，偏嗜石灰岩的隐士，便在这片辽阔的赤诚之上，以它灰白的风骨、金黄的辞藻，题写下生命的按语。它不属于喧闹的赞美，只属于山岩，属于瀑布，属于这沉默而坚实的契约。

我抚摸着身旁一棵青檀的树干，触感是粗糙的，却奇异地透着一种温存。这树皮，曾是造就“澄心堂”宣纸的魂魄。遥想东汉，蔡伦弟子孔丹，在溪边偶见那倒伏的古檀，树皮经年腐烂后，竟析出如练的白丝，坚韧如缕。于是，一番心血浇灌，终得那“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奇迹。想来，这八里沟的青檀，其血脉里，或许也承袭着那般古老的使命，以自身的纤维，默默承载过文明的流传与翰墨的芬芳。

日升中天，树影正北。我们该离去了。再看一眼青檀从岩石中生长出倔强的样子，心中敬意由然而生。这青檀，不正是太行精神的化身么？于贫瘠中觅得滋养，于困境里创造生机，于平凡间争得永恒。恰如这山间的先民，在石缝间耕耘日月，在艰辛中营造丰饶。

2025年10月29日于南太行八里沟

作者简介：

丁庆书，河南省林州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资本市场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