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绿皮火车的鸣笛声,总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轻轻一转,就能撬开我记忆深处那个飘着冷意的站台。如今的高铁呼啸而过,飞机穿梭云端,绿皮火车成了旁人眼中的“备选”,可于我而言,它载着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段沉甸甸的离别,是多年后仍萦绕心头的,化不开的悲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家住在火车道旁,铁轨延伸向远方,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灰黑色绸带。童年的时光,多半是在铁轨边消磨的:捡几块棱角分明的钉子,放在铁轨上,等火车驶过,压成一把歪歪扭扭的“小刀”,藏在口袋里当宝贝;天寒地冻的日子,攥着柴刀在铁路边拾枯枝,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手脚冻得发麻,痒得像猫在啃咬,却依旧乐此不疲。铁轨是我们的乐园,火车的轰鸣是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直到那天,这轰鸣成了离别的序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爸妈说要迁居山东,那个只在大人口中听过的陌生地方,像一团迷雾,裹着未知的惶恐。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爸妈趴在煤油灯下,一笔一画给舅舅和姨姨写信,告知动身的时日。姨姨们心里不安,便让舅舅和姨夫先来家里看看,也算作最后的道别。那时候日子紧巴,爸妈要去生产队上班,请假是天大的难事,只能任由我这个还没上学的孩子,带着年幼的弟弟,去火车站送送他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车站不大,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大多是匆匆赶路的旅人,待火车到站,便涌成一团。舅舅和姨夫背着简单的行囊,在人群里艰难地挪动脚步。绿皮火车喘着粗气停下,车门打开的瞬间,人们像潮水般涌向车厢,他们俩被挤在门口,根本来不及往里走,只能紧紧抓着扶手,勉强站稳脚跟。我和弟弟站在站台边,仰着头看他们,人群的喧闹声里,我隐约听见舅舅喊着“照顾好自己”,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的汽笛声突然响起,悠长而沉闷,像一声沉重的叹息。车轮缓缓转动,起初只是慢悠悠地挪动,后来渐渐加快速度。舅舅和姨夫扒着车门,用力地向我们挥手,他们的脸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模糊,眼神里的不舍,是那时的我尚且读不懂的深沉。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挥手回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湿棉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年幼的我,尚不明白“离别”二字的重量,却隐隐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慌——或许,这就是再也不见。站台渐渐安静下来,喧闹的人群散去,大人们都回了家,只剩下我和弟弟,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风卷着地上的碎纸屑,打着旋儿飘过铁轨,寒意顺着裤脚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弟弟拉着我的衣角,小声地问:“哥哥,舅舅和姨夫还会来吗?”我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满是惆怅与迷茫。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们要去的山东是什么模样?这些问题像无数个小疙瘩,堵在心头,而更清晰的,是那份沉甸甸的悲伤,像站台上空的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车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铁轨的尽头,只剩下轰鸣的余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我和弟弟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没有眼泪,却比哭出来更难受。那种感觉,就像心里被掏空了一块,冷风直直地灌进去,带着刺骨的疼。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离别独有的滋味,是明知可能再见无期,却无能为力的怅惘,是对过往的眷恋,更是对未知的惶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我早已长大,走过无数个车站,见过形形色色的离别,可再也没有哪一次,能像那年冬天的站台离别那样,刻进骨子里。绿皮火车渐渐淡出了主流视野,可那声汽笛,那两个扒在车门上挥手的身影,那个空荡荡的、飘着寒意的站台,还有我和弟弟茫然无措的模样,永远留在了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份悲伤,像一杯陈年老酒,越酿越浓。每当想起,依旧会心头一紧,仿佛又站在了那个霜色浸染的站台,望着远去的火车,感受着时光里那份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离别之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