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安邦：被时光封印的“一渠一海一眸一河”

扬帆远航

昵称：扬帆远航

美篇号：122186231

图片：致谢网络

我的故乡藏在时光深处，如一枚被岁月封存的琥珀，静卧在四塘镇边缘的青山绿水之间。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名叫安邦的小小自然屯。屯子偎在马山、武鸣两县的交界上，离国道不过三里，算得偏而不僻，静中有通。村前，千亩水田平铺如镜，旱涝保收，是我们心中的“海”;村东南后，安邦水库碧波百顷，宛若大地的明眸;村南，一条小河如银带般执着西流，系住了土地的灵秀;而横贯村口的那条三米宽的水渠，则是跳动的血脉，集饮水、洗濯、灌溉之功用，日夜不息地滋养着全屯的生息。村后，连绵的黄土丘陵线条柔和，像母亲安卧时的腰腹，永远以丰饶的胸膛，喂养着一代代乡人。

那渠:流淌的晨昏

水渠，是我最深的乡愁。渠水清澈，深处可没成人脖颈。阳光透过荡漾的水面，在铺满斑斓卵石的渠底投下跃动的光斑，鱼虾嬉戏于柔曼的水草间，倏忽来去。

渠畔以青石砌就的四座水埠，是村庄生活的鲜活舞台。天光初晓，槌衣声便此起彼伏，与淙淙流水击打出一天劳作的清越序曲。那富有韵律的“砰砰”声，是记忆里最动人的音响。日头升高，家家户户来此洗菜淘米，水花轻溅间流淌着温馨的絮语。暮色四合，取水人的身影在晚霞中穿梭，扁担咿呀，桶中清波荡漾。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光润如玉的青石，铭记着一代代人的足迹。

盛夏，水渠是沸腾的乐园。午后，少年们成群跃入，如游鱼般穿梭追逐，溅起万千清凉。狗刨式扑腾起白浪，扎猛子的在水下较量，胆大的从高处纵身跃下，划出弧线，博得阵阵喝彩。笑声逐流水传遍村落，连蝉鸣也似被感染，愈发悠长。

待夜幕垂降，渠边另换一番光景。男人们浸入清凉，洗去劳碌与暑热，闲话桑麻;女人们聚向上游浣衣，杵声、水声、谈笑声交织成夏夜交响。繁星倒映于粼粼波心，晚风送来岸草清香。直至夜露深重，人们才依依散去。

最热闹处，莫过于村口横跨水渠的石桥。桥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栏杆石雕已模糊，却更显古朴。每当夕阳西下，这里便成了天然的客厅。老人倚栏抽着旱烟，谈论收成与往事;妇女坐在小凳上做针线，交流家常;孩童追逐嬉戏，笑声在水面荡漾。谁家有喜有忧，消息总最先在此传开。夏夜桥头，凉风习习，蛙声阵阵，人语潺潺，直到月上中天。

那“海”:田畴的四时

村前千亩水田，是我们心中的“海”。春水初注，田畴若千万碎镜，映照云天。农人赤足弯腰，将嫩绿秧苗插入沁凉泥中，动作虔诚如古老仪式。不几日，星星秧苗连成茸茸绿毯，风过微漾。

入夏，稻浪翻涌，由碧绿转作墨色海洋。夜里，蛙声如鼓，自四方涌起，宣示生命的壮旺。萤火虫翩跹起舞，点点荧光与星月交辉。至秋，稻穗垂首，遍野铺金，空气中弥漫谷物干燥温暖的芬芳。收割时节，人影穿梭，汗滴入土，笑绽于颜。打谷场上，连枷起落，金灿谷粒飞溅，孩童在草垛间嬉闹。

冬闲时，农人播下油菜籽。待春日将至，万千亩油菜花竞相绽放，黝黑土地瞬间化作炽烈的金黄海洋。微风过处，花浪起伏，荡漾出金色的涟漪，馥郁香气弥漫每一个角落。蜂蝶嗡嗡翩翩，翅膀折射梦幻光彩，与花海交映，构成一幅绚丽到让人心醉的田园画卷。

那“眸”与那河:润泽的馈赠

村后的安邦水库，是故乡清莹的“明眸”。晴空下，水面如鉴，倒映碧空流云;风起时，细浪层生，揉碎万点金晖。它通过主渠支脉，将汩汩清流输向每块渴盼的田地。夏日里，这里是童稚的乐园，孩子们扑腾喧笑，搅沸一池碧水。也有老者柳荫垂钓，意不在鱼，而在半日闲适。水库奉献它的丰饶:鲫鱼炖汤至奶白，草鱼肥美宜红烧，担回家的水清甜可直饮，那是未经雕琢的大地原味。

村南的小河，自顾吟唱，执拗西流。河面不宽，水流轻缓，清澈见底，卵石圆润，水草如丝曼舞。两岸杨柳依依，春发秋凋，岁岁年年。柳絮纷飞时，漫天白絮如雪，落水浮波，迤逦而去。河虾通体透明，熟后弯作诱人橘红，或韭菜快炒，或清水白灼，皆鲜美难言。它默默滋养两岸万物，也滋养着乡人平淡有余的日常。

那山:怀抱的丰饶

故乡的山丘是柔和的黄土陵，无峻峭之势，有圆润之态。春日，种子入土，新雨过后，嫩芽怯探出头。山间野花竞放，杜鹃、山茶、野菊，将山坡点缀得绚烂。我们常采蕨菜、马齿苋归来，味美难言。

夏日，玉米秆高逾人首，怀揣饱满棒子;花生绽小黄花，花落后果实悄孕土中;红薯与芋头的藤蔓覆地，守护地下块茎。秋收时节，山上繁忙异常。掰玉米的脆响、挖花生带起的泥香、起红薯如获至宝的喜悦，共谱丰收交响。这些金黄、饱满的果实，经母亲巧手，化作玉米饼、花生浆、烤红薯、蒸芋头……成为生命中最踏实温暖的滋味。

那味:清贫岁月的珍馐

在那个素多荤少的年代，源自水里的鱼虾，是餐桌上最令人期待的珍馐。父亲常在夏雨后披蓑往渠放篓，次晨必提回半篓鲜活鲫鱼白条。母亲处理得极耐心，刮鳞去鳃，一丝不苟。小鱼炸至骨酥，是孩童最爱零嘴;大鱼或红烧或炖汤。一锅奶白鱼汤，撒上胡椒与香菜，鲜香透心。

山野之味亦是难忘。春笋破土，鲜嫩清甜;夏有捻果野葡萄，酸甜生津。生产队里养的猪，逢年节宰杀，按人口分到各家。虽则每户不过一二斤，却足以点亮清贫岁月里全家的期待，齿颊留香，成为单调生活中一份实实在在的慰藉。

那情:土地生长的温情

故乡的生活舒缓，人情淳厚如土。夏夜，人们聚在老槐树下，摇扇闲话。老人讲古，孩童数星。偶有露天电影，便是全村盛宴。冬日，则围炉向火，烤红薯花生的香气满屋温煦。邻里有难，众人相帮;一家有喜，全村共庆。这种基于土地与血缘的紧密联结，知足常乐的生活哲学，是故乡赐予我最珍贵的精神财富。

那变:无处安放的乡愁

而今，我离乡几十载，栖居钢筋水泥的森林。城中之水，自带消毒药味;城中之“海”，是人潮汹涌的喧嚣广场;城中之“山”，是切割灰色天空的冰冷楼宇。我愈发频仍地怀念真山真水，怀念那段滋味悠长的岁月。

故乡，确已变了模样。水库加固，禁了养鱼;水田虽在，罕种水稻;小河渐浅，鱼虾无踪;青年远行，山地荒芜。当年光秃的丘陵，早已草木葱茏。而那条曾作为血脉的大水渠，已完成历史使命，渠身被水泥被覆，断面规整如一，失了天然生机。水深不再，鱼虾绝迹，槌衣声、笑语声、扁担吱呀声，皆已逝去。餐桌早已荤素均衡，当年视若珍馐的河鲜，反不稀罕。

那山，那海，那河，那渠，仿佛仍在原处，却已非记忆中的容颜。而我，亦非昔日光脚奔跑、水中狗刨的少年。时光如水，淌过一切，改换着地貌与人事。

然总有些什么，沉于河床之底，历久不移。那是对一方土地最深沉的眷恋，是对一种与自然相契的生命方式的遥远回望。它们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更构筑了我精神的源头，无声流淌于血脉之中，成为生命的永恒底色。

或许，当城市的喧嚣令人倦怠至极，我将循着这底色归来，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寻找最初的自己。去再听一夜蛙鼓，仰观满天繁星，品一口大地的本真之味，让心灵在最初的宁谧中，重获力量。

故乡啊，你永是我心灵的归宿。无论行至何处，你总在那里，静候游子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