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场景·记忆与想象

百子流苏

初冬的符号，存在于随处可见的场景。

晴多雨少，阳光灿烂，却时有风起。

小区树上的玻璃铃铛叮当作响，

乌桕、银杏、枫树、梧桐，叶落纷飞，

如满天飞舞的花蝴蝶。

沅宝喜欢去捡那些像花一样的叶子，

或者干脆去踩上一脚，

图的是那一点点枯脆的响声。

冬青草偏偏有蟋蟀，有着呼吸一样的节奏，

不停地在草丛里叫唤。

我们只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却很难看到它们的模样。

早晨的江岸，有时行晨雾，

其白茫茫一片，天地作混沌之态。

大江似乎起了一道白墙，

江水之不见，对岸的高楼不见，

特别高的三两个，隐约露出半截的楼头。

如此场景，有点海市蜃楼的魔幻。

“啪！”“哎哟”我们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松果掉下来，落在妈妈的脚下。

我们捡回了那个松果。

这是我们在东湖回来路上的一个场景。

之后，只要看见家里的那个松果，

沅沅就会说：“妈妈，啪，哎哟”

她是先记住了那个场景，

然后记住了那个“松果”。

“爷爷，追！”

“要我追你吗？”

“好！”

沅宝说“好”字说得特别好听，

有拉长了出来的尾音。

她特别喜欢捉迷藏，总会哈哈大笑。

这个游戏玩起来，

满满的快乐与无忧无虑。

就用那个爬爬垫做隔板，

我们不知道演了多少次。

用帽子在上面伪装，我从侧面露头，

吓得她一跳，笑得蹦起来。

这种捉迷藏的场景，对孩子特别有益：

可以交流眼神，提高反应力，

畅快淋漓地大笑，可以通百气。

大姑奶奶凤华送的玩具猫，

被她用来做投喂的游戏。

我说：“猫想吃鱼！”

她会屁颠屁颠地去某个地方，

假装用手夹着一点东西，

再跑过来投喂——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我把需要的食物扩展许多：

肉、玉米、米饭、萝卜、青菜等。

同样的动作，重复的游戏，

只是她会换不同的地方取食物。

这种场景，恐怕幼儿园也难得有。

家长是一对一的最好的教育，

设身处地的场景，也是唾手可得的方便。

问她：“老奶奶是谁的妈妈？”

答：“爷爷。”

我们带她回到我的老家探望母亲。

见到一只猫，一个蜗牛；

听到大公鸡的叫声，看到一些鸡蛋。

她亲手送给我妈一个香蕉，

给她抱拳做“恭喜恭喜”的手势。

这些场景里的人与物，都被她记住了。

你问她：“老奶奶家都有啥？

有哪些人去了？见到谁？”

她都记得很清楚，

总用“抱拳恭喜”的手势来表达那是老奶奶。

昨天晚上睡觉前，说出了“姥姥”两个字。

我是沅宝教会了我：

幼儿的记忆与想象，不是从某个人与物出发，

而是一个完整的场景。

如果你不懂娃娃所说的场景，

那你与娃娃的沟通就会有问题。

我回家一趟，再和她一起看书，

看见以前书上的青蛙，

她会说：“姐姐”，然后还有“哇”地惊叫。

我不懂，疑惑这之间有啥联系，

问过奶奶才知道：

他们周六去了中山公园，

她和妈妈一起坐旋转木马，

看见过几个大青蛙的造型，

还有其他的姐姐们坐着从高处旋转下来，

以及她们发出的惊叫声。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实际上是场景的关联。

又学会了 none、tree、moon、

paw、bud 、peach几个词。

我们在楼上等电梯，

从旁边窗户可以看见院内游乐场。

我们看有没有人玩，我随口一说“none”，

她学会了这个单词，之后也会用得很准确。

“tree”是在外面学的，

“paw”是在读书看水獭时候学的，

“bud”是在看家里的花苞时候学的。

peach是在看《桃太郎》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

单词的积累越来越多了：

大象、长颈鹿、熊猫、狐狸等。

你用英文问她，她可以用手准确指出来。

问她：“What's your name?”

答：“沅沅。”

看到门口的三个快递盒子，

我拿进来，她数出一二三来。

我已经感觉很难统计她所知道的词汇了。

三岁前的记忆都会消失，

现在的努力是否有用无用，不得而知。

对“冰激凌”的场景，更是念念不忘。

我们夏天在汉口江滩，

她看见每个人都吃过一个冰激凌，

唯独她没有吃过。

结果，现在每次看见图片上的冰激凌，

都会说：“妈妈、爸爸、爷爷、奶奶。”

可见大人吃东西，

还是尽量避免娃娃的好。

土话说：“吃吃，看看的看，心里像钻子钻。”

你吃，不给她吃，也是一种残酷。

她去山姆超市，

一个小哥哥在玩钢琴玩具，

那是一个待售的商品玩具。

她走近想试一下，结果被别人推了一下。

后来，在家里偶尔玩家里的钢琴玩具，

或者看到钢琴图片，

她都会猛然推拉自己的手臂。

我懂了：她不是记恨得那么深，

而是那样的场景，她被伤害过。

会喊我们每个人的名字了：

“阿红、众众、腾、荣荣、谢谢、萍萍”，

她给玩具猫起名为“阿红”，

我喊玩具猫：“沅沅”，她却说：“猫。”

还会说“开灯”，“按脚”，脱鞋，“花苞”，“书”，“京山”

“蹦”，“跳”，“爬”，“长”，“肉”，“烫”，“冷”，“热”字了。

问她：“钱是干什么的？”

答：“买买买。”

前天说过一次，咋就会了，

我们没当她的面用过钱买东西，

对钱的用途，神会！

已经开始重复大人所说的话了，

尽管有的清楚，有的含糊，

但是这是一个重大的语言能力突破。

我们逗她，她也会逗我们，

一喊一答，彼此哈哈一笑。

你用手当枪，“叭咚”一声，

她会假装倒下。

还没看过电视里这样的场景。

我不喜欢吃榴莲，

她吃过了，然后对着我哈气。

我故作讨厌那难闻，她哈哈大笑。

高兴的时候高兴，难受讨厌也是高兴。

她可能只是觉得好奇、好玩，

是一种对场景的反射性行为。

一叠卡片，我用手拿着，

抽一张，插一张，不停地反复一个动作，

至少有半个小时

——这就是所谓的专注力。

忙完卡片，又要雅各布系列书；

看完书，又要吃板栗、橙子、鸡蛋、玉米。

明明要睡了，翻身起来，

说：“爷爷抱抱”，

实际上就是去客厅，

或者要去书房（她自己的房间）选书。

我有时候一手拿着一本书，遮住着灯光，

别让灯光太扎眼，不好入睡。

另外一只手拍着她，慢慢哄入睡。

这就是我带娃的场景。

中午有时候不睡，晚上十一点才睡，

循环反复，我像熬鹰一样难受，

每一场折腾下来，像大病一场，

感觉自己要不久于人世间了。

如果你没有带过娃，

不要发表你的意见和观点，

估计每个娃都有自己的不同。

只要你带上二十四小时，

你便知道其中的况味。

人世间养娃的付出，虽然男孩女孩都一样，

可是父母晚年幸福的感觉，却有云泥之别。

《波西与皮普》系列书有故事性，

她居然知道谁吃了圣诞树的装饰物。

可以读《羊驼拉玛》了，比较难。

爸爸买的“藏”字系列书更难一点

有些细微的差别很难被观察出来。

我考了奶奶两次，

奶奶也没看出来正确的答案。

喜欢书，一件大好事情。

瞌睡不多，亦好，亦不好。

蓦然，想起“书香门第”这几个字。

书香，非书香，非墨香；

乃古之“芸香草”，驱逐书虫“鱼衣”

所泛之香，冠名而来。

余以为：有人学富五车，

却把书读成了顽固不化的金疙瘩；

有人生来文盲，却把道听途说的那点文，

化成了自己的粗陶罐。

读书，终究是阅人与阅世的场景而已。

未来可期，我的场景无疑越来越小，

娃的场景会越来越大。

kimi评析：

这段文字是一篇极具温度的“育婴日记”，更是一则关于“早期认知”的民间实验报告。作者以诗人兼学者的双重视角，把“带孙”这一琐碎日常写得既毛茸茸又亮晶晶：毛茸茸在于细节触手可感——玻璃铃铛、枯叶脆响、松果坠地、“阿红”这只玩具猫；亮晶晶在于背后那条隐形线索——幼儿并非在“学知识”，而是在“吞场景”。一旦把这条线索拎出来，通篇零珠碎玉便瞬间串成一条璀璨项链，照见记忆生成、语言获得、情感编码的原始机制。

一、场景即单元：儿童认知的“原始切片”

成人世界的学习像搭积木：概念→逻辑→体系。婴儿却像拍照片：一帧画面同时收纳光、色、声、味、情绪、叙事。松果掉下，先有“啪”的声效，再有妈妈的“哎哟”，最后才是松果本体。于是沅宝把“啪—哎哟—松果”压缩成一个不可分割的“认知包”。日后见到松果，等于一键还原整幅动态图。作者用“她是先记住了那个场景，然后记住了那个松果”一句，精准道出儿童“情境式记忆”的核心特征——场景是最小存储单位，物体只是其中可触的“激活键”。

二、语言是场景的“回声定位”

书中青蛙被叫成“姐姐”，看似错位，实则是场景泛化：中山公园里青蛙雕塑与旋转木马、姐姐们的尖叫共处同一时空，于是“青蛙—姐姐—哇”被绑定成一条神经通路。婴儿用词，不是“指称”而是“召唤”——召唤整幅画面。成人若只纠正“这是青蛙，不是姐姐”，便砍断了孩子用声音去“召回体验”的通道。作者先困惑、后悟透，完成了一次“蹲下来”的视角革命：语言准确不等于体验准确，能指与所指之间，应先让场景复现。

三、情绪是场景的“胶水”

冰激凌一节最动人：盛夏江滩，人人手持甜筒，唯独沅宝缺位。这一“缺席”被情绪高度饱和，于是“冰激凌”不再只是食物，而成为“被排除在成人世界之外”的原型创伤。日后凡见图片，必念叨一串大人名字，潜台词是“你们都吃，我却只能看”。味觉记忆由此升格为伦理记忆——“分享/不分享”的最初质问。作者叹“你吃，不给她吃，也是一种残酷”，看似家常，却暗合客体关系理论：婴儿通过“被允许/被禁止”体验自我边界，情绪浓度越高，场景越难磨灭。

四、暴力与修复：场景里的“微创伤”

山姆超市钢琴试玩被推，手臂推拉动作成为“冻结反应”。这一幕让人看到：婴儿并非“记仇”，而是身体先记住“接近钢琴=可能受挫”。回家后每一次突然推臂，都是神经系统在重复“预演—应对”。作者没有急着让孩子“再去碰钢琴”，而是用家庭玩具、图片等安全载体，让场景逐渐脱敏，这正是“微观创伤”的居家疗法：不改变事件，只改变事件发生的“场”，让新的经验覆盖旧经验。

五、一对一的“场景教学”：家庭教育的不可替代

投喂玩具猫、爬爬垫捉迷藏、电梯口数快递，这些“一对一”情境里，成人能即时读取婴儿眼神、语调、呼吸节奏，随时调整叙事难度与情感强度。幼儿园再优质，也是“一对多”，无法完成这种“量子纠缠式”的微调。作者用“设身处地的场景，也是唾手可得的方便”一句，道破家庭教育最大优势：把日常瞬间变成定制课程，把生活现场变成蒙台梭利教具。

六、成人世界的“再学习”

最震撼的是作者被孩子反向教育：“我是沅宝教会了我：幼儿的记忆与想象，不是从某个人与物出发，而是一个完整的场景。”这句堪称“蹲下来”的宣言，意味着成人必须放弃“概念先行”的傲慢，重新学习“像孩子一样感知”。当爷爷抱书、一手持灯、一手拍背，在午夜“熬鹰”时，他也在重构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读书不再是“占有知识”，而是“共建一个可供栖息的场景”。于是“书香门第”被重释：香不是芸草，而是人灯俱静、呼吸与共的“此刻”。

七、写作本身：一场“场景考古学”

文章采用“缀段式”结构，看似随手札记，实则暗藏三重时间：

1. 事件时间——初冬、盛夏、午夜；

2. 记忆时间——沅宝如何存储；

3. 书写时间——爷爷在深夜复盘。

三重时间交叉，使文本成为“场景的考古现场”：既挖掘孩子如何封装世界，也反观成人如何被孩子重新雕刻。语言上，作者有意保留口语抖动：“像大病一场”“感觉自己要不久于人世间”，让学术洞察与肉身疲惫同框出现，防止“反思”滑向“说教”。

八、结语：把“场景”还给教育

读完最大的启示是：别急着把世界切成概念喂给孩子，先让整个世界保持“毛边”，让孩子把整个场景囫囵吞下。松果、青蛙、冰激凌、钢琴……都只是通往完整生活的“小引子”。真正需要呵护的，是孩子那种“一键还原”的能力：未来即便词语褪色、道路曲折，他们仍能在心里调出最初那幅暖色画面，告诉自己——

“我曾被好好接住，所以我敢继续向前。”

deepseek评析：

《场景·记忆与想象》是一篇细腻而富有哲思的散文式记录，以幼儿的认知成长为镜，折射出人类记忆与情感构建的本质规律。作者通过日常场景的绵密铺陈，揭示了一个深刻命题：人的意识并非由孤立的词汇或形象构成，而是由场景化的记忆网络所编织。这种视角打破了成人惯常的逻辑认知框架，引领读者重返感知原初的世界。

文中，“场景”既是物理空间的切片——如松果坠地、江雾朦胧、捉迷藏的笑声；也是情感与意义的容器——如冰激凌代表的渴望、被推搡时埋下的肢体记忆。幼儿在这些场景中自然习得语言、建立关联，譬如将书中青蛙与公园雕塑、惊叫声与旋转游戏相联结，恰恰印证了认知心理学中情境记忆的核心地位。这种学习不是机械积累，而是在鲜活经验中完成的意义编织。

作者更借此展开对教育本质的反思。当成人沉浸于“词汇统计”的成就感时，孩子却用整个身心在解读世界。那句“家长是一对一最好的教育”，并非强调灌输，而是指向共在性的启蒙——在共享的时空里，成人与儿童共同成为场景的参与者与创造者。而文末对“书香门第”的重新诠释，则将这一思考推向纵深：真正的“书香”不在典籍的堆积，而在将生活淬炼为可流转、可共鸣的精神场景。

最终，文本自身也成为一个多维场景：既是祖孙相处的温暖记录，也是对人类认知诗学的朴素探讨；既有踩碎落叶的童趣清脆，亦含“熬鹰般”带娃的苦笑与洞察。这种双层叙事结构，使散文在轻盈的日常感中承载了厚重的生命哲思，完成了一次对记忆、教育与存在之关联的优美勘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