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温柔回望

梅傲

　　公公婆婆离开三年了，时光没能冲淡思念，反而让那些记忆里的光影愈发清晰。

婆婆是个暴脾气，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公公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他们像无数平凡的中国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各自成家。我们是老二，83年9月份结婚，当时住地震后盖的简易房里，新婚第二天就开火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那时也抱怨过，现在回想，公婆的“不管不问”反倒成全了我们——早早学会了自己撑起一片天。

但人生哪有那么简单的好坏二分。我记得，永远记得——生孩子坐月子时，婆婆那时没有退休还当领导呢。特意请了20天假照顾我，她说：“你没有母亲，月子里最容易上火。”那时丈夫得病正好住院，她却把我照顾得妥帖周到。后十天，是那个平日里精打细算的公公，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给我熬汤做饭。这份情，一记就是一辈子。

人们常说，婆媳关系是天下最难解的题。然而，我与婆婆相伴四十年，这道题，我们却解得平和而圆满。回首漫漫光阴，我恍然发觉，这份来之不易的和谐，并非源于谁的道理更胜一筹，而是因为我们之间，始终屹立着一座坚实的“桥梁”——我的丈夫。他深知:他母亲的强势与我的隐忍，便与我商量：“你有委屈，跟我讲，我去跟妈说。你可千万别直接跟她起争执，如果真撕破脸就没法愈合了，任何的风雨，都由我去面对。”于是，四十载春秋，我们婆媳间云淡风轻。就这样，他把可能产生的矛盾，都化解在了我们婆媳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夹缝”里。如今回想，正是他这四十年的用心“周旋”，才守住了我们这个家最宝贵的平静与和谐。

五年前我丈夫腰摔伤卧床不能动。这时我又添乱不注意腰脱也犯了。公婆一个85岁，一个83岁每天还来给我们做饭。婆婆隔几天就坐公交车买来她儿子爱吃的大棒骨，我们还没为他们尽孝，却为我们效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每年端午，天刚蒙蒙亮，电话准时响起：“粽子好了，来拿吧。”婆婆包的粽子，糯米软硬恰到好处，红枣甜得刚好，豆沙细而不腻——那味道，世上再没有人能复制。婆婆去世三年，我再也没吃过粽子。不是不想，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味道了。

好的家庭氛围都是双向的。他们病重时，我们守在床前尽孝伺候，从无嫌弃。公公卧床两个月，我们轮流照顾；他87岁安详离去，三个月后，84岁的婆婆也跟着走了。婆婆最让人心疼的就是走得干脆，没给儿女添太多麻烦。可这份“体贴”，反而让我们心里空落落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尽孝啊。但转念一想，公婆这一生，其实活得很圆满。从退休开始，他们就携手走遍大江南北。青藏铁路通车时，公婆二人70多岁了还挑战一下去了布达拉宫。国外也走了好几个国家，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

如今，每到端午，我还会下意识地等电话响起。明知不会再有了，却还是忍不住期待。也许思念就是这样——它不在轰轰烈烈的告别里，而在这些细碎的生活习惯里，在再也尝不到的味道里，在每一个似曾相识的瞬间里。

公婆的一生，就像婆婆包的粽子——外表朴素，内里却包裹着最实在的温情。他们教会我们独立，也让我们懂得牵挂；他们有自己的毛病，却在大事上并不糊涂。三年了，窗外的银杏叶黄了又绿。我相信，在某个平行时空里，二老依然在旅途上，依然包着世上最好吃的粽子，依然过着他们自在的日子。而我们，带着他们给过的温暖，继续走着人生的路。如今我也成为了婆婆，当端午的艾草再次飘香，我会把他们的故事讲给下一代听——关于独立，关于牵挂，关于那些朴素却深沉的爱。

这份念想，会像婆婆的粽香一样，在时光里绵绵不绝。

这是我孙女8岁生日时的合影

这是我和丈夫生病时，二老亲自下厨给我俩包饺子

这是老公公病逝前的珍贵合影。四代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