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情】情暖炉红

悠然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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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为网络，致谢！

那个冬天，伴着北方滴水成冰的凛寒，我把“高一”两个字用晶莹的雪花庄重地写进新年的履历。

冬季的天黑得早，亮得晚。清晨七点，太阳仍缩在夜的被窝里，倦得睁不开眼。启明星冷冷地钉住独行的我，像一枚被冻住的火种，在夜色与黎明的边缘燃成一粒微光。傍晚六点半，夜色提前交卷，校门口那盏昏灯在寒风里右摇右晃，把我回家的路剪成一截截碎银。

为了把冬天甩在身后，我从哥哥手里接过父亲早年退役的旧车——黑漆剥落，像一张年代久远的地图。我跨上去，用力摁出一串铃响，先谢过它肯为我效劳，再向冬天大声打声招呼。我蹬动它，像给一只漏风的时钟重新上紧发条，把那年冬天一寸寸踩成冰碴；当时只嫌它慢，嫌它破烂，后来才懂——它替我珍藏了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温度。

记得那辆旧车常常无缘无故地跟我闹别扭：骑着骑着，不是掉链子，就是车胎撒气。故障有时发生在中午，有时发生在傍晚。中午还好说，顺路推去修车铺补一下就行；可晚上放学后车一坏，只能一路推着去找修车铺。到了那儿，不是排队的人多，就是师傅已经关门下班。结果，晚上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求人帮忙修车。

那时恰与陈叔一家为邻，同住一个大院。陈叔为人热心，常替院里邻居免费修车。不论春夏秋冬，只要谁家车子坏了，总会求助于陈叔帮忙，久而久之，陈叔很受邻里的尊敬和喜欢。我成了“有车族”后，为我修车成了陈叔的常事，一两次尚好，次数多了，我愈发不好意思。可又怕耽误次日上学，每次只好红着脸、厚着皮去叨扰。而陈叔却从未有过嫌弃。

陈叔一家尤其良善。胖胖的陈婶主内，清瘦的陈叔主外，膝下三女两子：长子、次子是一对刚上二年级的双胞胎。大女儿下乡返城，已去上班；二女儿桃为家计留在家中，帮母亲照料弟妹、操持三餐；其余三个孩子尚未成年，都在念书。

陈叔在商业局做后勤，相貌普通，中等身材，一口异乡口音，人很勤快。温和爱笑的陈婶跟他同乡，常把笑容挂在脸上，偶尔爱开个玩笑；和她一起，连日光都显得久长。全家靠陈叔的薪水和大女儿不多的工资过活，日子紧巴，可和睦友爱的家风摆在那儿——寒冬围炉也好，琐碎日常也罢，屋里总飘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印象深刻的有两次。

一次是中午，车子又掉链子。我垂头丧气地回家，放下书包就去找陈叔。陈叔正端着饭碗，听我一句“链条坏了”，立刻放下碗筷出来修车。等车修好，他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又一次，期中考试前夜，车胎再次罢工。我推门进去，陈叔正躺在炕上，头上捂着热毛巾，身子被一床厚被裹得严严实实，我小声寻问，陈婶说陈叔受寒感冒了，正在发汗。小火炉被婶子烧的彤红，炉上的水壶嗞嗞响。听到我和婶子的对话，不用猜陈叔就知道是我的车子又坏了。我迅速转身，还未走到门口，背后就传来陈叔的沙哑声：“梅子，把车推进来，叔给你整。”

我嘴硬：“您睡吧，明天中午再修不迟。”

话落，我推门一头扎进寒风割面的夜色，几颗泪花差点冻在脸上。

那天夜里，陈叔披着棉袄、咳着嗓子，还是把那条破胎补得严丝合缝。

花开时节，我们搬出了大院，可那个冬天的热度一直揣在心里，从未凉过。

参加工作那年，我捧一盒中秋月饼回大院看望陈叔陈婶。两人见到我高兴得合不拢嘴。

数年前，我碰到他们的小女儿，说陈叔陈婶已先后离世，两人就埋在北坡的松林里。

如今又到一年寒冬，我手握素笔，遥祝那边的陈叔陈婶一切安好。泪花映着火红的炉火，灯下我把旧车链条擦得锃亮——火星子蹦起的一瞬间，像他们还在门口笑着招呼我：梅子，推进来，叔给你整。

于2025.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