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铸剑:7601演习罗布泊亲历

向先林

<p class="ql-block">戈壁铸剑:7601演习罗布泊亲历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罗布泊的风沙,藏着一代人的忠诚与热血,也刻着我军旅生涯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受命出征:戈壁滩上的紧急集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76年5月,是我入伍的第二年。新疆和静县的营房里还残留着春末的余寒,凌晨的寂静突然被尖锐的紧急集合号划破——我们接到命令,立即奔赴罗布泊参加代号“7601”的原子弹试爆后实弹进攻演习。那时,我才19岁,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可“苏联亡我之心不死,边境陈兵百万”的警报,早已把“献身国防”的信念刻进了骨子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动员大会上,连长张俊周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颤:“戈壁滩苦,辐射险,但祖国要我们守,我们就不能退!按战斗要求开进,按实战标准备战,这是命令!”当晚,我把军装、换洗衣物仔细叠好,塞进军用包袱,棱角叠得方方正正。随后,我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小标签,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家里的姓、详细地址,收件人一栏郑重地填下父亲的名字——这是我们每个战士都要做的事,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把对家人的牵挂都系在这小小的标签上。指尖划过父亲的名字时,心里一阵发酸,却还是咬了咬牙,把标签牢牢挂在包袱角上。转身,我抱着包袱走进三排的小库房,和战友们的包袱一起,按班级、按序号挨个摆好,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得像我们出操时的队列——这是军队里养成的习惯,哪怕是随身行李,也要透着军人的严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天刚蒙蒙亮,我们按命令向卡车集结。盖着隐蔽网、插满伪装树枝的解放牌卡车早已列队待命。登车后,我们立刻分成四排,竖起身子坐得整整齐齐,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一丝晃动。每个人都把枪支紧紧抱在怀里,枪口朝上贴在胸前,双手牢牢攥着枪身,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枪托抵着膝盖,稳稳当当——武器必须时刻在掌控中,随时能投入战斗。车厢里,副班长坐在最前面,紧盯路况、班长坐在最后一排,目光警惕地扫视队伍与戈壁,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全程无线电静默,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在空旷戈壁回荡。中途遭遇山区洪水,汽车营营长亲自驾车冲锋,车轮碾过融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后续车辆按战斗队形跟进,没有一辆掉队。抵达罗布泊基地时,眼前只有茫茫戈壁,我们没来得及休整,就顶着灼人的烈日挖帐篷坑、筑猫耳洞——防原子弹的猫耳洞必须挖得拐个弯,这样才能阻挡光辐射和冲击波,我们跪在滚烫的沙砾上,工兵铲磨得发亮,汗水泡白了手掌,终于在荒凉盐壳地上撑起了我们的“战斗堡垒”。接下来,便是为期三个月的整训,一场硬仗前的磨砺正式拉开序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二、整训砺兵:70度高温下的生死考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进驻基地后,三个月的整训没有一天松懈,张连长的口号始终回荡在戈壁上空:“按实战要求练,练出能打仗的兵!”而这里的生活,比训练更磨人——我们住的是简陋帐篷,正午70度的高温烤得帐篷像蒸笼,里面的被褥摸起来滚烫,晚上躺在上面,汗水能把衣服浸得透湿;清晨的露水又会把被褥打潮,一夜下来,身上又黏又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物资更是匮乏到了极点:蔬菜全靠飞机从外地运进来,每次运来的都是脱水菜或少量耐储存的土豆、萝卜,炒出来又干又硬,却成了我们最珍贵的维生素来源;饮用水则靠油罐车拉运,每次分配到每个人手里的,每天只有一小壶。我们早上只用一点点水洗脸,小心翼翼地把水倒进手心,抹一把脸就赶紧收起,晚上再用这同一盆水洗脚,洗完脚的水还要用来浇那几株好不容易种活的沙棘苗。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把水省了又省,生怕哪天断了供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天清晨六点,紧急集合号刺破寂静,我们背着武器装备出操,五公里越野、队列训练、体能考核,汗水浸透军装,在盐碱地上析出白霜,风一吹,皮肤就像被盐粒磨得生疼。上午的“三防”训练中,北京来的专家拿着原子弹模型,把相关知识讲得一清二楚:“原子弹有四种杀伤构造——光辐射、冲击波、早期核辐射、放射性沾染,每一种都能致命!”他顿了顿,语气沉重:“长期接触放射性沾染,你们会掉头发、掉眉毛,皮肤会溃烂,身体机能严重受损,甚至可能一生无法生育,没有儿女!”话音落下,队伍里一片寂静,只有风沙掠过帐篷的呜咽声,可没有一个人退缩,我们都挺直了腰杆,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枪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最煎熬的是中午的高温越野。正午地表温度飙升到70度,脚踩在盐壳上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鞋底仿佛都要融化。我们必须戴着防护眼镜和密不透风的防毒面具跑五公里,面具里的热气像蒸笼裹着脸颊,汗水顺着额角、下巴往下淌,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不少战友跑着跑着就眼前发黑昏倒在地,醒过来抹把脸又冲进队伍;还有人忍不住把饭吐在了面具里,浑浊的呕吐物混着汗水淌湿军装,却没人敢摘下面具——张连长站在烈日下喊得沙哑:“战场不会给你摘面具的时间!现在多受一分苦,实战中就多一分生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下午的战术训练同样严苛,张连长亲自指挥,反复强调三角队形的实战运用:“尖兵探路,两翼掩护,交替推进,这是我们在戈壁作战的保命招!”我们钻进提前挖好的猫耳洞、利用掩体隐蔽身体,反复演练冲锋、包抄、占领工事,还进行实弹射击训练,卧倒、据枪、瞄准、扣扳机,枪声响彻戈壁。手上的血泡破了又结,膝盖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却没人喊累。夜晚,我们围着煤油灯核对战术方案,老兵用树枝画阵地图,新兵们互相检查枪支弹药,风沙拍打着帐篷,却盖不住我们越来越坚定的信念。期间,部队还组织我们定期查身体,医生拿着仪器仔细检查,每次查完都反复叮嘱我们注意防护,可我们心里都清楚,为了国防,这点风险不算什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沙场砺剑:9月26日的爆心冲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个月整训结束,1976年9月26日,实弹进攻演习的命令终于下达。那天凌晨,我们按战斗序列紧急集结,先乘坐解放牌卡车向指定地域开进,车厢里依旧是四排整齐的队列,我们紧抱枪支,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抵达预定地点后,我们徒步钻进猫耳洞隐蔽,在距离爆心30公里外的掩体后卧倒,等待原子弹实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上午时分,天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一架轰炸机低空盘旋,一圈、两圈、三圈,在300米的低空稳稳悬停。突然,一枚原子弹从机舱投下,瞬间,强光刺破天际,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我们戴着防护眼镜,还是下意识地眯紧眼睛、捂住耳朵。紧接着,冲击波像巨浪般涌来,震得大地剧烈颤抖,猫耳洞的泥土簌簌往下掉,身边的沙砾被掀得漫天飞舞。几秒钟后,蘑菇云缓缓升起,像一座黑色的山峰,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起刺鼻的硝烟味。我们趴在掩体后,亲眼见证着这震撼的一幕,心里既紧张又自豪——这是我们国家的力量,也是我们要用生命守护的尊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实爆结束后,“各排注意,按三角队形展开,向阳平岗主峰发起进攻!”张连长的命令通过电台传来。我们先乘坐汽车向杨平岗前沿阵地靠拢,抵达外围后,立即下车徒步推进,钻进沿途的猫耳洞交替掩护。我所在的二连配合一连主攻,一排三名尖兵呈前三角探路,我们助攻排分左右两翼掩护,像一把张开的尖刀向主峰逼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抵达阳平岗外围后,我们迅速利用掩体展开实弹射击训练。“卧倒!瞄准!射击!”连长的口令刚落,“哒哒哒”的步兵射击声瞬间响彻山谷,子弹呼啸着飞向目标靶。此时,空中轰炸机再次轰鸣,炸弹落在敌模拟阵地,“轰!轰!”的爆炸声震得大地颤抖;地面炮火开始延伸射击,炮弹拖着火光炸开,火光冲天。轰炸声、炮火声、射击声交织在一起,阵地被硝烟笼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尖兵班发现前方残存的敌工事,立刻发出信号,左侧翼战友架起机枪扫射,右侧翼投弹手精准投掷手榴弹,我跟着队伍利用猫耳洞交替掩护,一步步逼近工事。战友邓华成投弹时不慎失手,手榴弹在身边炸开,他的手被炸得鲜血淋漓,却咬着牙爬到机枪位旁装弹:“别管我,继续进攻!”一个新兵被风沙迷了眼,凭着感觉跟上队伍,嘴里喊着“别落下我!”——那一刻,我们都把生死抛在脑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拿下阳平岗,完成任务!经过数小时激战,我们终于占领主峰,插上了连队的军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下午四点,演习进入收尾阶段,军区防化连战士拿着仪器逐个为我们做辐射检查,篷布一搭就是临时洗澡车,我们轮流冲洗身体、更换衣物,武器装备、汽车也都彻底消毒。两个小时后,我们登上返程车辆,回到驻地整训两天,便返回了新疆和静县的营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岁月回响:铁血忠魂照千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我已快七十岁,疾病缠身,却总在梦里回到罗布泊——回到9月26日那震撼的爆心现场,回到70度高温下的帐篷与猫耳洞,回到阳平岗上烫热的掩体。那些和我一起参加演习的战友,很多都已经不在了——我们连队先后有十几个同志因为辐射患上癌症,有的得肝癌,有的得肺癌,当年那个咬牙坚持战斗的邓华成,也早就走了。他们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是镌刻在戈壁丰碑上的忠魂,永远值得我们缅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回想当年,北京专家的警示言犹在耳,掉头发、掉眉毛、无儿无女的风险我们早已知晓,可没有一个人退缩!解放牌车上四排整齐的队列、包袱上写着父亲名字的小标签、飞机运来的蔬菜、油罐车拉来的水、70度高温下戴着防护眼镜的防毒越野、9月26日那架轰炸机投下的原子弹、30公里外的隐蔽观察、阳平岗上的实弹冲锋,还有张连长那句“按实战要求练”的口号,都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那段日子,苦是真苦,险是真险,但我们用青春和热血证明了:中国军人,从来不怕牺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即便岁月苍老了容颜,病痛侵蚀了身体,我胸腔里的军人豪情从未熄灭!若有战,召必回!这不仅是一句口号,更是我们这代军人刻在骨子里的誓言。我们用一生践行了对祖国的忠诚,用热血守护了山河无恙。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的英名永垂不朽;我们这些幸存者,永远为自己是一名军人而自豪!铁血丹心照千秋,此生无悔入军营——这,就是我们罗布泊老兵的信仰与荣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