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琪杯”我与中医药文化的故事征文分享:《哐啷声里中药香》(二)

王君琪

文/张俊卿(景泰)父亲行医一生，用中药救过无数牲畜，也帮过不少乡亲，那些诊所里的故事，至今清晰—— 一年暑假的雨夜，半夜三更，全家被狗吠惊醒，我还迷糊着，父亲已穿好衣服出门。第二天才知，几十里外村上的骡子滑倒，四肢瘫软站不起来（那个年代，骡马是农民的“顶梁柱” ），主人急得直哭。邻居提议问神占卜，“神桌点头”后，便冒着大雨用拖拉机把骡子拉来了。父亲赶到诊所，经查，骡子是颈椎扭伤压迫神经。立刻复位并用架子固定好，又碾了活血化瘀的中药灌上。主人便住在诊所，按父亲的要求喂药，精心帮骡子做运动，不出半月，便恢复了健康。父亲叮嘱了后续注意事宜，主人拉着父亲的手千恩万谢后回去了。 这事后来被乡邻们传成了“父亲把头掉下来的骡子治好了”，亲戚们都来追问，父亲只哈哈着说“没那么神，就是中药加正骨，科学着呢”，眼里却藏不住甜甜的欣慰。 还有一次，一个农民的枣红马，一到晚上就盯着房顶小天窗，仰头乱跳乱撞，被碰得头破血流。主人找了几个“神仙”看也没用，于是来找父亲。父亲一听生气的嗔怪他：“胡来，再耽搁几天，马就没命了”。原来是慢性脑膜炎，父亲用中西药结合消炎，没过多久，马就痊愈了。 父亲虽是兽医，乡亲们自己感冒、胃疼、腰疼，甚至不孕不育，都爱找他。他开的中药不贵，却能药到病除，所以诊所里一年四季骡马成群、人来人往，哐啷声不绝，药香味不断。父亲的中药里，更藏着一份慈悲。 上世纪九十年代，村上有个招女婿，为人老实，家境贫困，平日老人看病，父亲总免费送药。有一年，招女婿腰椎长了个脓包，实在没钱，一家人只能放弃。父亲意外听说，赶紧跑去他家，摸脉象，看眼睛，查症状，然后坚定地说：“能治好，我带你去兰州”。第二天天没亮，父亲就踏着自行车，捎着招女婿去二十里外的双墩坐班车，找交往几十年的兰医二院骨科主任闵大夫，经检查确诊，是强直性脊柱炎。父亲自掏腰包批发抗生素和中药，赶紧坐班车返回。到双墩下车，天已麻黑。他又踏着自行车把人送回了家。母亲知道后又生气又心疼，我们也埋怨他“爱管闲事”。父亲却只说：“他要是走了，那个孤儿寡母的家就散了，我们能帮就帮一下嘛”。 后来，招女婿在父亲处早晚打针，配合中药治疗下痊愈，从此他就喊父亲“阿大”（河州话“父亲”），让孩子们喊“阿爷”，逢年过节也总要看望。父亲搬来景泰时，还把诊所的三间砖瓦房和院子，都送给了他。后来，父亲只要回老家，都要让我们准备东西，送给招女婿一家。那年父亲做胆囊手术，他听说后，背着一只大羯羊，冒着春寒来景泰看望。去年听三哥说，招女婿去世了，临终前还让子女给三哥打电话，想见一面，见面时不停地念叨父亲的救命之恩——即便人糊涂了，一家人也没忘这份情谊。 父亲的慈悲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只是在别人走投无路时，多看一眼，多问一句、多伸一手，把别人的难处，当成自己的心事。而这份真心，从未被辜负，化作一声“阿大”、一头冒寒而来的羯羊、一句临终不忘的感恩，在岁月里沉淀，成了我们最暖的回响。 1997年，父亲到了退休年纪，三哥顶替他的公职，接过诊所担子。可父亲依旧每日准时去诊所，手把手帮三哥认药辨性、斟酌药方，碾药的哐啷声，照旧在院子里绕圈。 社会进步，农村机械化渐盛，乡村兽医防疫工作也随之调整。三哥身为公职人员，不能再守着小诊所，被调去兰州新区秦川镇兽医防疫站工作。我们都劝父亲歇着，他却舍不得那间待了大半辈子的诊所。依旧每天清晨出门，去诊所和邻里唠家常，有人上门，就耐心搭脉诊治；没人时，就擦一擦沉实的大药柜，理一理有用的病例，翻一翻那些记在本子上、早烂在心里、也不想追要的欠账。这份执着一直延续到2010年，年近八旬的父亲眼越来越花，在我们一遍遍劝说下，才终于锁上诊所门，跟着三哥搬来景泰县城的家——这里离二哥、我和弟弟都近，我们也能常去陪他。离开那天，父亲的手在药柜上擦了又擦，摸了又摸；坐在凳子上抚摸光滑的碾槽，指尖的温度，似乎要把一辈子的牵挂，都留在这满是药香的屋里。 到了县城，父亲不再行医，却总绕不开诊所和中药。饭桌上、茶歇时，总给我们念叨行医几十年的事：谁家用几剂药治好了顽疾，谁家的牲畜在危急时被救回等。说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微笑，这也是父亲一辈子最鲜活的模样。 变故从2018年春天开始，各种疾病缠上了父亲86岁的身体。即便我们多次送他去医院医治，也终回天乏术，没能敌过岁月与病痛。2020年农历四月初八，我最敬爱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如今，父亲已离去五年多。去年，四哥的儿子，我的侄儿，以优异成绩考上甘肃省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那一刻我仿佛懂了，这是父亲与我们的牵挂，也是我们与中医中药的生生不息，从未断过，依然继续。 我已经很久没回老家，也没见过那排大药柜，没碰过那个大碾槽，更回不去父亲的诊所——回不去看他挺直腰板在药柜前翻找药材，回不去看他动作利索地碾药、包药；也回不去看院子里骡马成群的热闹，听诊室里病人问长问短，父亲耐心问诊、坚定鼓励。唯有父亲碾药的哐啷声，伴着清苦的中药香，刻进了骨子里，随血液流淌。 如今，旁人总说中药苦，可于我而言，那苦味里藏着的，是父亲的爱，是全家安稳的日子，更是父亲一辈子的坚守与慈悲。碾槽依旧在，药香从未散，父亲与中药的故事虽已落幕，但这份藏在哐啷声里的中药香，依然在传承里熠熠生辉。 作者简介:张俊卿：甘肃永登人，景泰县第四中学正高级音乐教师，白银市音乐家协会会员，白银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