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寻禅记

畹馨

<p class="ql-block">冷空气前锋带来的薄霾,给远山罩上了一层似有还无的纱。我本是不愿在这“免费开放首日”去灵隐凑那摩肩接踵的热闹,心里预先想着的,是人头攒动与鼎沸人声。可老伴兴致极高,早早便在手机上预约妥当,那殷切的样子,让我把推脱的话咽了回去。也罢,便陪他走一遭罢。</p> <p class="ql-block">七点半光景出门,公交车晃晃悠悠,朝西湖以西的群山深处去。车近灵隐,那预料中的人潮果然已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大门口蜿蜒着数条队伍,人人低头亮出手机里的验证码,或是递上身份证,秩序倒还井然。刷证入园的“嘀”声清脆而连续,像为这场集体的朝圣揭开了序幕。</p> <p class="ql-block">随着人流涌入,首先迎向的,仍是灵隐寺那巍峨的殿宇与缭绕的烟云。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香烛气味,沉甸甸的,与外在的薄霾内外呼应着。入口处有工作人员分发线香,三支一束。</p> <p class="ql-block">老伴郑重地接过,又动员我也尝试一番,去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笼住他认真的眉目,他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家人安康的朴素愿望。</p> <p class="ql-block">进入大雄宝殿,殿内穹顶高深,佛像庄严垂目,俯视着熙攘众生。香客众多,许多人在蒲团前跪拜下去。我正仰头看那精美的藻井,一回头,却见老伴也学着旁人的模样,寻了个空隙,屈膝跪了下去,还合十拜了三拜。</p> <p class="ql-block">这举动着实出乎我意料,赶忙悄悄拿出手机,将他这难得一见的“虔敬”姿态摄了下来。后来回家给他看,两人都笑起来。我打趣他:“你平日又不信这些,拜个什么劲儿?”</p> <p class="ql-block">他赧然一笑,答道:“来都来了,难得这么一回。拜一拜,心诚则灵嘛,总没坏处。”这朴素的实用主义里,倒有一种令人莞尔的可爱。</p> <p class="ql-block">殿内有僧众正在做功课,诵经声朗朗而起,浑厚齐整,如沉钟,如潮涌,灌满了整个殿堂。那音调起伏有致,却是一句也听不懂的。然而不懂似也无妨,那声音本身便是一种力量,能压住殿外的嘈杂,直往人心深处去,荡涤着那些纷乱的杂念。</p> <p class="ql-block">老伴这时又记起他提前做的“功课”,低声问我:“不是说有弘一法师——李叔同题写的对联在这里么?写的什么来着?”他蹙眉思索,终究是记不全了。</p> <p class="ql-block">我看正在修缮中的佛像,透过脚手架和室外的光,映射出来,陆续有人匍匐其脚下膜拜。</p> <p class="ql-block">老伴则沿着殿壁慢慢寻看,一副副对联看过去,皆是墨色古雅、意蕴深远的句子,可哪一副是那位由绚烂归于平淡的大师手笔呢?终究未能确定。</p> <p class="ql-block">这小小的寻觅,像一段无果的禅机,留下一点淡淡的、求不得的怅惘,却也使这趟随众的游览,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安静的线索。</p> <p class="ql-block">回家后查询,李叔同(弘一法师)在灵隐寺受戒期间,留下的对联悬挂于天王殿:上联:佛法广大,容一刹水,更容十方世界;下联:华雨缤纷,散无量花,遍散三界人天。</p> <p class="ql-block">离开灵隐寺的喧阗,沿着清幽的石径向上,便是永福禅寺了。山路渐陡,人声渐稀,那份属于山林的静谧,便一丝丝归还回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永福寺是我素来偏爱的,它不像山下那般格局严整、气势逼人,而是依着山势,亭台楼阁错落隐现在蓊郁的林木之间,更像一处可供栖心、可容漫步的园林。</p> <p class="ql-block">我心中惦记的,是这里的树。尤其是那青枫与鸡爪槭。来得正是时候。才入山门,一片灼灼的、跳脱的红色便扑面而来,将先前薄霾带来的灰蒙感一扫而空。</p> <p class="ql-block">那不是成林成片的红,而是一簇一簇,点缀在苍松翠柏的深碧背景上,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朱砂匣,那最浓烈的几滴,便溅在了这山坡的绿绸之上。</p> <p class="ql-block">阳光透过霾层,变得柔和而弥散,均匀地洒下来,给那些红叶镀上了一层绒绒的金边。叶片有的艳红如火,有的明黄如金,更多的是处于过渡的、难以名状的暖橙色,深深浅浅,泼泼洒洒,将整个山坡渲染成一幅巨大的、温暖的织锦。</p> <p class="ql-block">然而,幽静终是难求的。几处视野绝佳、枫色最浓的角落,早已成了“兵家必争之地”。身着汉服、裙袂飘飘的姑娘,支着三脚架、镜头长长的摄影师,还有高举手机、变换着姿势的游人,将那些石阶、亭台围得水泄不通。</p> <p class="ql-block">我俩绕过那些热闹的“打卡点”,另寻了一条僻静的小径。在这里,一株姿态孤峭的鸡爪槭,正将它纤巧如掌的红叶,静静地探向一扇朴素的木格窗。没有人与它争抢镜头,它便在这角落里,安然地红着,美得寂寞而骄傲。</p> <p class="ql-block">我静静看了它许久,觉得这“不被打扰的美”,或许才是禅寺园林本该有的韵味,却也明白,那窗外的喧腾热闹,亦是这时代生机的一部分,两者并行不悖,倒也别有意味。</p> <p class="ql-block">从永福寺下来,已是晌午。回望来路,上山的人流已然汇成一道蠕动的长河,比我们清晨入园时不知稠密了多少。心里暗自庆幸来得早,免去了许多排队等候的烦扰。</p> <p class="ql-block">出得景区大门,仿佛从一片香火与色彩的梦里醒来,重回现实的街市。就在门侧不远,几株树吸引了我的目光。叶子疏落,枝干却挺拔舒展,风骨不凡。树下立着小牌,写着树名:“楷模”,原来是黄连木的别称。</p> <p class="ql-block">“楷模”二字,其本意便是形容树木的端正高大,后引申为值得效仿的榜样。在这佛国仙境的边缘,在经历了殿堂的肃穆、枫叶的热烈与人潮的涌动之后,竟以这样一株看似寻常的树木作结,像一句朴素的点题。</p> <p class="ql-block">这半日,我们似乎并未刻意寻求什么深刻的禅悟,只是随喜而行,看看景,凑凑热闹,拍几张照片。所求不必过深,所见不必过苛,或许这“来了,见了,感受了”的过程本身,便是这初冬半日山寺赠予我们这些俗世过客,最平实也最温暖的一份禅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