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琪杯”我与中医药文化的故事征文分享:《飘飞的蒲公英》

王君琪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文/黄子清 (白银)</span></p><p class="ql-block">站在这面熟悉的山坡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还是那个山,坡还是那面坡。草色是那种经了霜、透了秋的,间或露出褐黄色的土地,像穿旧了的厚棉袍。风从荒野上吹过来,它已经不带丝毫暑气,只有一种清冽的、干净的味道,在这苍茫的绿意间,一点点,那毛绒绒的白,又在我的眼前飘荡起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它们那样轻,那样柔,仿佛不是自己在飞,而是被这秋日澄澈的空气托着,做着一个个不愿醒来的梦。有的打着旋儿,袅袅娜娜,像迟疑的、洁白的魂;有的则被一阵稍急的风猛地一送,便决然地高高地扬起,向着更远的、蓝得透明的天际去了。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心也便跟着飘忽起来,一下子跌进了那被时光染得泛黄的、满是药香的童年里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的我,身体是顶不争气的。仿佛一株孱弱的豆芽菜,风吹不得,雨淋不得。镇上的郎中说是“弱症”,开了许多药方子,一碗碗苦得皱眉头的汤药灌下去,人也只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直不起腰。夏天的热浪一涌来,我便像被抽了去的筋骨,整日躺在竹床上,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团黏滞的热,手脚却冰凉的。祖母用她那满是老茧的手抚着我的额头,叹着气说:“这娃娃,像根小火柴,光有苗苗,烧不旺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不知谁说了句,“去让山后的老药公瞧瞧吧,他有偏方。”母亲便背着我,走上了那条蜿蜒的山路。老药公就住在山坡那边的一间茅草屋里,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得像棵老山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细小的腕子上,他的手指很凉,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他闭着眼,半晌,才缓缓睁开,对母亲说:“娃娃是土虚不生金,卫外不固。小火柴缺的不是火,是引火的柴,是通气的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话,我那时是半点都不懂的。只见他挎上一个竹篮蓝,拿了一把小铲铲,便带着我们走到了这面山坡上。那也是一个下午,阳光明晃晃的,山坡上的蒲公英正开得热闹,不是那种飞絮,而是一朵朵灿然的小黄花,像撒了满地的碎金子。老公公蹲下身,并不去采那些娇艳的花,只寻那些叶子肥厚、边缘带着可爱锯齿的,用铲子小心地连根掘起。那根是深褐色的,一折断,便渗出奶白色的浆汁,带着一股清苦的、野性的香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蒲公英。”他一边采,一边慢悠悠地说,声音像山坡上拂过的风,“性子苦寒,却能清热解毒;它最妙的,是这'飞'的性子。你看它这茸毛,一吹就散,是天生的‘风药’,能把这郁结的热啊、毒啊,都给你吹散了,透出去。你这娃娃,心里的火闷着出不来,用它正好。”</p><p class="ql-block">回到家,他将洗净的蒲公英交给母亲,嘱咐或凉拌,或煮水,又或将那白色的浆汁涂在我生着热痱的颈后。我忘不了那碗蒲公英水的味道。初入口,是清冽的苦,像嚼碎了一整片山野的清晨;但咽下之后,舌根上却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喉间也仿佛有清风吹过,那股盘踞多日的烦热,竟真的像被这风一丝丝地抽走了。夜里,我头一回睡得那样沉,那样酣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自那以后,这面长满蒲公英的山坡,便成了我的乐园。身子爽利了,我便常来这儿放家里的那几只山羊。羊儿悠闲地啃着草,我便躺在柔软的草坡上,看云,看天,看那些蒲公英的小黄花如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最爱的,便是等它们结成这白色的绒球。我小心翼翼地掐下一朵,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一一噗的一声,那十几朵小小伞儿,便倏地散开,欢快地、争先恐后地奔向未知的远方。那时我想,它们一定是活的,是有使命的,是老公公派往人间的、小小的信使,去医治那些同我一样,被烦热困住的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许多年过去了。我离开了家,去了那些用水泥筑起的城市,虽说也能见到蒲公英,但所见到的大都不是那么美,总是灰扑扑的,一副惊惶的模样。我再也寻不见那样干净、那样充满野性的飞絮了。而老药公,也早已像被风吹远的、最成熟的蒲公英,静静地飘逝了。我回来时,母亲才告诉我。我怔了许久,心里并无多少悲戚,只是空落落的。我忽然想起他说的“飞的性子”。他自个儿,不就是一味最好的“风药”么?他用他那点草药知识,治好了乡里不少人的小病小痛,然后便静静地老去,如同这山坡上的蒲公英,开了,谢了,将种子撒出去,自己便入泥土,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给你。”母亲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出,递过来一朵饱满的、洁白的蒲公英绒球,脸上是柔和而了然的微笑。她也老了,头发里已明显掺杂了银丝,像这飞絮的颜色。我接过来,那绒球触手是一种极轻柔的痒,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吻。我把它举到嘴边,像童年时那样,却忽然有些迟疑。这一吹,吹散的是什么呢?是这一整个下午的宁静?是这一段好不容易拾回的时光?还是我那早已远去的、带着药香的童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看着我,眼神温和而鼓励。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也伸手从身边摘下一朵,举到唇边,轻轻一吹。更大的一团白云从我手中涌出,翻滚着,扩散着,与母亲吹出的那一团汇合、交融,再也分不清彼此。它们浩浩荡荡地,乘着那片燃烧的、瑰丽的晚霞飞去。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吹散的,不是别的,正是那郁结在我心口多年的、对于逝去之物的怅惘与黏滞的热。老药公不曾离去,他化作了这满山的飞絮;我的童年也不曾离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这年复一年的飘散与重生中延续。这吹拂,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这飘散,不是消亡,而是生命最辽阔的书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飞吧,飞吧!飞到那需要你们的角落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坡静极了,只有风拂过草梢的、温柔的低语。我和母亲并肩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漫天飞舞的、洁白的诗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