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土”

伍悦子

“精致”的“土”

文/杜姝鹏

和同事聊天时，她说起一次乘车经历：司机听她三两句谈吐，便笃定地说“你是当老师的吧”，末了补了句“教师是精致的土”。这话像一粒飞来的石子，落进我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教师的“精致”与“土”，藏在那些与世界相处的独特姿态里。

教师的“精致”，最显在讲道理时的津津乐道。课堂上，教师是执掌知识的舵手，将抽象的道理拆解成通俗的故事，把枯燥的公式转化为生活的场景。讲《论语》，他们会捏着课本逐字逐句揣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注解，从孔子周游列国的坎坷讲到同学间借文具的小事，眼神发亮地反问：“如果别人把不爱吃的菜夹给你，你会开心吗？”；谈理想，他们会援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古训，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圈出关键词，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也浑然不觉，声音洪亮得能传到教室最后一排……这份精致，是多年深耕讲台沉淀的专业底气，是对知识内核的精准拿捏，是把复杂变简单、把平淡变深刻的语言艺术。哪怕是日常聊天，遇到观点分歧，她们也习惯条分缕析、引经据典，逻辑清晰得像备课教案，手指还会不自觉地在空中比划着“第一、第二”，那份对“理”的执着，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较真与热忱。

可这份“精致”，一走进社会便成了世人眼中的“土”。上周参加朋友孩子的喜宴，宴会厅里张灯结彩、宾客满堂。一同事穿着暖和的羽绒衣，坐在角落有些局促。朋友忙完敬酒，拉着同事寒暄：“老同学，以后我家孩子上学，你的课堂可得多关照关照！”同事连忙站起身认真说道；“教书育人是分内事，每个学生我都会尽心对待……”全然没顾及主人期待的“照顾照顾”。宴席过半，邻桌的宾客聊起学区房价格、育儿机构套路，同事插不上话，只能捧着茶杯默默听着。当有人不经意地问了句“现在孩子怎么教才省心”，同事立刻来了精神，从“兴趣引导”到“习惯培养”，从“树立理想”到“持之以恒”，说起来滔滔不绝，直讲到众人转头去讨论旅行攻略，同事才露出一脸的茫然。同事的“土”，是久居校园形成的纯粹，是不擅顺水推舟的耿直，是对“知无不尽”的执念，与喜宴上的“人情世故”格格不入。

这份“死较真”，是教师“精致”与“土”的交织点。批改作业，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他们也会红笔圈出，在旁边写下“句号应占一格”的批注，字迹娟秀如印刷；筹备公开课，他们反复打磨每一个环节，对着镜子练习语气语速，连板书的字体大小、行距间距都精确到厘米，教案改了七八遍，纸页边缘都被翻得发毛；遇到学生纠纷，他们总是不偏不倚查清来龙去脉，既讲规则也护人心，绝不敷衍了事。这份较真，是职业赋予的精致素养，是对教育事业的敬畏之心。可放到生活里，却成了“轴”与“土”：买东西必看成分表，拿着两瓶牛奶反复对比蛋白质含量，哪怕只差0.1克也会纠结半天；与人约定时间，提前几分钟就到约定地点等候，绝不迟到一分一秒；看到小区里有人践踏草坪，忍不住上前劝阻，搬出“爱护公共环境”的大道理，全然不顾对方不耐烦的脸色。

教师的“精致”，是象牙塔里打磨出的纯粹与专业；教师的“土”，是不被世俗同化的执着与本真。他们像田野里的麦子，扎根于教育的土壤，带着泥土的质朴，却在知识的滋养下，长出精致的穗粒。这份“精致的土”，或许不够圆滑，不够时髦，却藏着最珍贵的坚守——守着三尺讲台，守着一颗初心，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认真而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