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1044：清 郑燮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邹红兵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清 郑燮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译文：

在衙门里休息的时候，听见竹叶萧萧作响，仿佛听见了百姓啼饥号寒的怨声。

我们虽然只是州县里的小官吏，但百姓的每一件小事都在牵动着我们的感情。

注释：

1.署：衙门。

2.年伯：古称同榜考取的人为同年，称“同年”的父辈为年伯。

3.中丞：清代将巡抚称为中丞。

4.衙斋：官衙中供官员居住和休息之所。

5.萧萧：拟声词，形容草木摇动声。

6.些小：很小，这里指官职卑微。

7.吾曹：我们。

8.一枝一叶：用竹子枝叶来比喻百姓们的各种小事。

9.关情：牵动情怀。

作品简介：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是清代诗人郑燮所作的一首七言绝句。诗中首先描写一夜在县衙中所闻之声，进而联想到百姓的疾苦，最后抒发诗人将民生系己之身的志向。诗中采用托物取喻的手法，流露出诗人对老百姓命运的深切关注之意。

这是一首题画诗，诗人从写竹入手，托物言志，语多谦逊委婉，表达了对民众的忧虑关切之情，以及自己的责任感与清官心态。

创作背景：

该诗是郑燮于乾隆十一、二年（1746年—1747年）间任山东潍县知县时所作。科举时代称同科考取的人为同年，对同年的父辈或父亲的同年称年伯。包括即是郑燮的年伯，他当时任山东布政使，署理巡抚。清代巡抚又称中丞，“大”是表示尊敬之意。郑燮曾画过一幅《风竹图》呈送包括，该诗即是题写在这幅画上的。

作者简介：

郑燮（1693—1765），清代书画家、诗人。字克柔，号板桥，人称板桥先生。江苏兴化人，祖籍苏州。康熙秀才，雍正十年举人，乾隆元年（1736年）进士。官山东范县、潍县县令，政绩显著，后因得罪豪门而罢官，客居扬州，以卖画为生。擅画竹、兰、石，书法以“六分半书”名世，篆隶杂合行楷，参错纵横。诗文也写得很好，抒情言志，痛快淋漓，所以人称“三绝”。其画在画坛上独树一帜。与罗聘、李方膺、李鳝、金农、黄慎、高翔和汪士慎并称“扬州八怪”。

品读赏析：

竹影萧萧寄苍生

在中国古典诗词的长河中，咏物诗向来是文人寄情言志的重要载体。或咏梅之傲骨，或赞兰之幽芳，或颂松之坚贞，而清代“扬州八怪”之首郑燮（号板桥），独爱以竹为吟、以竹为画，将毕生情怀与为官初心，都倾注在那疏朗挺拔的竹影之中。《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便是他咏竹诗中的千古名篇，短短四句二十八字，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没有艰深典故的铺陈，却以质朴真挚的笔触、虚实相生的意境，将一位基层官吏的民本情怀刻画得入木三分，读来如闻竹声萧萧，如见初心灼灼，字里行间满是动人的温度与深沉的担当。

一、竹声入怀：寒夜衙斋的听觉共情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开篇两句，郑板桥以极简的笔墨，为我们勾勒出一幅寒夜衙署的生动图景，却在寻常的景物描写中，暗藏着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衙斋”二字，点明了地点——潍县县衙的书斋，这是郑板桥日常办公与休憩之所。清代的县衙，远非今日想象中的威严阔绰，尤其是基层州县的衙斋，多是简陋朴素的院落，几间瓦房，一窗竹影，便是为官者的栖身之处。“卧听”二字，则精准捕捉了诗人的状态：或许是深夜处理完公务，身心俱疲地斜倚榻上；或许是辗转难眠，思绪仍牵挂着民间百事。一个“卧”字，没有居高临下的官威，反倒透着几分亲民的松弛，却更显其内心的不宁——即便身处休憩之时，他的感官仍未从对百姓的牵挂中抽离。

“萧萧竹”，是此句的核心意象，也是贯穿全诗的线索。“萧萧”二字，历来是文人描摹竹声的经典用词，如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以“萧萧”写落叶之萧瑟，而郑板桥此处用“萧萧”状竹声，更添几分清寒与灵动。试想寒夜之中，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阶前的翠竹上，晚风拂过，竹叶相互摩挲，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时而轻柔如絮语，时而急促如叹息。这声音，本是自然的天籁，是衙斋中唯一的生机与动静，却在郑板桥的耳中，生出了别样的意味——“疑是民间疾苦声”。

一个“疑”字，堪称神来之笔，将诗人的情感与思绪推向了第一个高潮。“疑”，不是确定，却比确定更具感染力：它是听觉上的恍惚，是情感上的投射，是内心牵挂到极致的自然流露。在诗人的潜意识里，百姓的疾苦早已成为刻入骨髓的牵挂，以至于当寒夜竹声响起，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不是风动草木的自然之景，而是百姓在饥寒交迫中的呜咽、在苛捐杂税下的呻吟、在天灾人祸中的哭诉。这哪里是竹声？分明是无数百姓的心声，穿越了寂静的长夜，飘进了他的衙斋，叩击着他的心扉。

此处的“竹”，已不再是单纯的景物，而是诗人情感的媒介与载体。郑板桥一生爱竹、画竹，他笔下的竹，往往瘦硬挺拔、疏朗有致，恰如他的人格——刚正不阿、清介自持。而在这首诗中，竹声更是化作了民间疾苦的象征，将自然之景与民生之痛紧密相连。这种虚实相生的写法，让寻常的衙斋夜景有了厚重的人文关怀，让简单的听觉感受升华为深沉的共情之心。我们仿佛能看到，寒夜孤灯下，郑板桥倚榻侧耳，眉头微蹙，竹声越急，他的心便越沉，那份对百姓的牵挂，在寂静的夜色中愈发浓烈。

二、心寄苍生：从竹影到民生的情怀跃迁

如果说前两句是诗人在寒夜中的情感触动，那么后两句“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便是这份情感的理性升华与坚定告白。从“疑是疾苦声”的感性共情，到“总关情”的理性担当，诗人的情怀完成了从个人心绪到为官初心的跃迁，让整首诗的立意瞬间拔高，尽显基层官吏的责任与担当。

“些小吾曹州县吏”，开篇便是一句谦逊而清醒的自白。“些小”，意为微小、卑微，“吾曹”，即我们这些人，“州县吏”，则点明了诗人的身份——潍县知县，一个身处官场最基层的官吏。在清代的官僚体系中，州县吏上承府道，下接百姓，是连接朝廷与民间的桥梁，却也是权力最小、事务最繁、责任最重的职位。郑板桥深知自己的身份卑微，权力有限，他没有自命不凡，更没有居高临下，而是以“些小”自谦，这份谦逊背后，是对自身职责的清醒认知，更是对百姓的敬畏之心。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些小”的州县吏，却有着“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博大胸怀。“一枝一叶”，既是对前文“萧萧竹”的呼应——竹之枝叶，是自然的细枝末节；又是对民生疾苦的隐喻——百姓的一饮一食、一衣一住，皆是琐碎的日常，却也是关乎生存的大事。在诗人眼中，百姓的事没有小事，就如同竹的一枝一叶，看似细微，却都牵动着他的心弦。“总关情”三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既是对自己为官初心的坚守，也是对上级官员（年伯包大中丞括）的坦诚告白，更是对天下为官者的殷切期许。

这里的“关情”，不是空泛的口号，而是具体可感的责任与行动。郑板桥在潍县任职期间，始终践行着“一枝一叶总关情”的理念。他到任之初，潍县遭遇严重的饥荒，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面对灾情，他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为了减轻百姓负担，他坚决抵制苛捐杂税，甚至不惜得罪权贵；他亲自勘察灾情，走访民间，了解百姓的真实需求，推行一系列利民政策。在他的治理下，潍县的灾情逐渐缓解，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首诗，便是他在潍县为官时所作，画作《墨竹图》赠予上司包大中丞，既是汇报工作，也是表明心志——即便身处卑微之位，也始终将百姓的冷暖放在心头。

“一枝一叶”的细微，与“总关情”的博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种以小见大的写法，让诗人的情怀显得更加真实可感。他不是那种高谈阔论、心系天下却脱离实际的文人，而是一位扎根基层、关注细节、脚踏实地为百姓做事的官员。他的“关情”，体现在对百姓柴米油盐的牵挂中，体现在对民间疾苦的共情中，体现在对基层事务的尽责中。这种情怀，没有丝毫的虚伪与做作，如同他笔下的竹子一般，清瘦却挺拔，质朴却坚韧。

三、诗画同源：郑板桥的竹韵与初心

郑板桥的这首咏竹诗，与他的画竹艺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曾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这首《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便是诗与画的完美融合，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贯穿其中的，是他一生坚守的“竹韵”与初心。

郑板桥画竹，向来主张“意在笔先”，他笔下的竹，从不追求形态的逼真，而是注重神韵的传达。他画竹，往往只画几竿瘦竹、几片竹叶，却能让人感受到竹子的挺拔与坚韧，感受到画者的情感与品格。在赠予包大中丞的《墨竹图》中，他必定是画了几竿疏朗的竹子，竹叶萧萧，竹影婆娑，恰如诗中“衙斋卧听萧萧竹”的景象。而这首诗，便是对画作的注解与升华，让画作中的竹，不仅有了形态之美，更有了精神之魂——那便是对百姓的牵挂，对为官的担当。

在郑板桥的人生中，竹不仅是他绘画与诗歌的主题，更是他人格的象征。他曾在《竹石》中写道：“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正是他自身品格的写照。他出身贫寒，早年历经坎坷，科举之路屡屡受挫，直到四十多岁才考中进士，步入仕途。但无论身处何种境遇，他始终保持着刚正不阿、清介自持的品格，如同竹子一般，历经风雨却愈发坚韧。为官之后，他更是将竹子的品格融入到为官之道中，以“竹”的正直廉洁对待政务，以“竹”的坚韧不拔面对困难，以“竹”的疏朗豁达对待得失。

这首诗中的“竹”，便是他人格与官德的完美体现。竹的“萧萧”之声，是他倾听百姓心声的耳朵；竹的“一枝一叶”，是他关注民生疾苦的眼睛；竹的挺拔坚韧，是他坚守为官初心的脊梁。他将自己的情感、品格、责任，都寄托在竹子身上，让竹成为了他与百姓、与官场、与世界对话的媒介。这种诗画同源、物我相融的境界，让这首咏竹诗超越了一般的咏物之作，成为了一首承载着民本思想、为官之道与人格力量的千古绝唱。

四、千古回响：民本情怀的永恒价值

时至今日，当我们再次品读郑板桥的这首《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生命力与永恒价值。这首诗之所以能穿越百年时光，依然打动人心，不仅仅因为它的艺术魅力，更因为它所承载的民本情怀，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最珍贵的精神财富之一。

在封建社会，官场多是追名逐利、欺压百姓之辈，而郑板桥作为一名基层官吏，却能始终坚守“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初心，将百姓的疾苦放在心头，实属难能可贵。他的这份情怀，不是封建官僚的“恩赐”，而是发自内心的共情与担当；不是空泛的道德说教，而是脚踏实地的行动与实践。他用自己的言行，诠释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真谛，为后世的为官者树立了榜样。

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这首诗依然有着深刻的启示意义。它告诉我们，无论身处何种岗位，无论拥有多大权力，都应该保持对人民的敬畏之心，关注群众的急难愁盼，把群众的小事当作自己的大事。正如郑板桥所说，“些小吾曹州县吏”，即便身份卑微、权力有限，也依然可以用自己的行动，为百姓带来温暖与希望。这种“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与我们今天所倡导的执政理念不谋而合，彰显了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

同时，这首诗也让我们看到了文人的社会责任与担当。郑板桥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更是一位心怀苍生的知识分子。他没有躲在书斋中吟风弄月，而是将自己的才华与情怀，融入到为百姓谋福祉的实践中。他用诗歌与绘画，记录民生疾苦，表达内心牵挂，呼吁为官者关注百姓，这种“文以载道”的精神，值得每一位文化工作者学习。

寒夜已过，竹声依旧。郑板桥的这首咏竹诗，如同衙斋窗外的那片翠竹，历经百年风雨，依然挺拔苍翠，依然能为我们带来心灵的触动与精神的滋养。它让我们明白，真正的经典，从来不是那些辞藻华丽、晦涩难懂的篇章，而是那些源于生活、发自内心、承载着真挚情感与崇高理想的文字。郑板桥用他的笔，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竹影萧萧、民心灼灼的动人画卷，也为我们留下了一份跨越时空、历久弥新的精神财富。

当我们再次吟诵“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愿我们都能感受到那份穿越百年的共情之心；当我们默念“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愿我们都能坚守那份源于初心的责任与担当。这，便是郑板桥这首咏竹诗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