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地狱游遍性未更,自由鬼才散宜生</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浅谈聂绀弩的不屈精神与文学成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安保仁</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2025.11.25</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 一介“狂士”,一部史诗</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现代文坛上,鲜有人如聂绀弩般,以跌宕起伏的人生为纸,以血泪与风骨为墨,书写出一部兼具传奇性、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精神史诗。他生于乱世,长于漂泊,一生屡遭磨难,却始终未改其志;他笔锋如刀,诗心似火,在黑暗中执炬前行,成为继鲁迅之后杂文领域最富战斗精神的旗手之一。他既是革命者、报人、编辑,更是独立不倚的知识分子与文学巨匠。其人如“鬼才”,其文若惊雷,其志比金石——纵使身陷囹圄,精神却始终翱翔于自由之境。聂绀弩用一生诠释了何为“地狱游遍性未更”,以不屈之魂铸就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座不可磨灭的丰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 传奇人生、卓绝成就与独立风骨</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69, 50, 176);">一、跌宕人生:从革命先锋到“异端”囚徒,命运难折其志。</b></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1903–1986),湖北京山人,笔名耳耶、散宜生等,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诗人、文学研究家。他少年失学,却天赋异禀,早年即在《大汉报》发表诗作崭露头角,自此踏上文学历程。他的人生轨迹波澜壮阔:早年参加五四运动,赴黄埔军校学习,参加北伐东征,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讲课,后入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曾在马来亚、泰国任教办报,亦在国民党中央通讯社任职。然因抗日言论触怒当局,流亡日本,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4年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p><p class="ql-block"> 抗战与解放战争时期,他任《新华日报》《抗战》等报刊主笔,以笔为枪,激扬文字。1948至1951年,他在香港主持《文汇报》笔政,迎来创作巅峰。然而,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1955年,因妻子周颖被划为“右派”,他受牵连撤职查办,发配北大荒劳动改造;生性耿直、言谈无忌,又屡遭告密,1967年竟以“为胡风鸣冤”之诗作被定为“反革命”,判处无期徒刑,囚于山西狱中十年之久。</p><p class="ql-block"> 直至1976年方借“特赦”出狱,1979年沉冤得雪,彻底平反,重获自由。三十余载风雨飘摇,历经磨难屈辱,从革命者到“敌人”,从文坛巨匠到阶下囚徒,聂绀弩的命运堪称一部浓缩的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苦难史。然而,正是在这“地狱之旅”中,他的精神不到,愈发坚韧,其人格的光辉在黑暗中愈加耀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69, 50, 176);">二、文学成就:杂文如刀劈混沌,旧诗泣血写沧桑。</b></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的文学成就,既体现在思想的深度,也彰显于艺术的独创。他一生著述宏富,尤以杂文与旧体诗成就最高,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绀弩体”与“散宜生体”。</p><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161, 87, 182);">1. “鲁迅风”杂文:承继批判精神,撕破虚伪面具。</b></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是鲁迅精神的忠实继承者,被誉为“论武略可以为将,论文才可以为相,弃高官厚禄如敝屐”,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继鲁迅、瞿秋白之后,在杂文创作上成绩卓著、影响较大的战斗杂文大家。他早年创办《中华日报·动向》副刊,成为鲁迅晚年发表文章的重要阵地——鲁迅在八个月内于此刊发表22篇杂文,称其“战斗风采可嘉”。聂绀弩的杂文继承了鲁迅“匕首与投枪”的风格,学识广博、说理透彻、文辞犀利。代表作如《我若为王》《韩康的药店》《蛇与塔》《历史的奥秘》等,或讽刺时弊,或剖析人性,或借古讽今,无不锋芒毕露,直指人心。他被公认为“继鲁迅之后杂文创作的又一面旗帜”,更被誉为“当代杂文八大家”之首。其文旁征博引而毫不迂腐,雄辩滔滔中时带俏皮,形成一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独特气韵。</p><p class="ql-block"> 在《我若为王》中,作者异想天开,大开大阖,把自己假设为王,描绘了“为王”之后的种种情景后,恍然大悟:“我生活在这些奴才的中间”,“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而已”。文章主旨显豁,具有多层深意: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是滋生王权和奴才的土壤;王权统治和奴才思想极大制约了中国的发展,也给中华民族造成无尽的灾难;王权和奴才是一对双胞胎,“王权”是建立在“奴才”的基础上的,“奴才”是“王权”思想赖以生长存在的温床,二者互为条件,互相依存。至今,王权意识和奴才思想在一些人的思想中还根深蒂固,改变这些人的这种思想意识也就显得尤为重要。这篇杂文,对“王权”意识进行深刻的批判,对“奴才”思想进行严厉抨击猛烈鞭挞,呼吁建设“没有奴才”、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真的人们”的世界。至今,其思想之深度和广度以及批判力度,依然丝毫未减。</p><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161, 87, 182);">2. “散宜生体”旧诗:以古典形式承载现代苦难。</b></p><p class="ql-block"> 令人惊叹的是,聂绀弩在晚年劳改与囚禁岁月中,将苦难化为诗情,开创了旧体诗的新境界。他的诗集《散宜生诗》收录六百余首旧体诗,皆以亲身经历入诗,内容涵盖挑水、锄草、伐木、喂猪等劳役生活,却能“化苦为谐,以谐写悲”,形成极具张力的艺术风格。</p><p class="ql-block"> 《清厕同枚子》就是广为人知的一首:</p><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 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 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 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b></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一生耿介倔强,命运多舛,远比杜甫描述的庾信遭遇更萧瑟。诗中所现“舀挑污秽”一幕,正是他被打成“右派”后,在北大荒与著名报人万枚子劳动改造时的真实境况。“君自舀来仆自挑”,起笔勾勒一对戴着“右派”帽子的老人一舀一挑、掏粪分工的共劳之景,辛酸、痛切、滑稽、生动,如近在眉睫。瓢舀污秽本为俗事,诗人却以“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点破雅俗同器的困境。这种无可奈何的错位与自嘲引人发噱,仿佛这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大玩笑。“白雪阳春”,“苍蝇盛夏”,对仗工巧,文字洗练,明写污秽扑鼻之状,又暗喻理想主义者在混沌中的挣扎,映衬着高雅情操与污浊环境的格格不入,形成强烈反差。最后,以“澄清天下”的气节收尾,诗的境界高度与诗人的胸襟气度陡然升华,充盈寰宇。</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善于以旧体诗的格韵锻造生活的细粒,往往在苦难中磨炼幽默,于荒诞间笑谈悲悯。如《挑水》中“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将沉重劳役升华为宇宙意象,气势磅礴;《锄草》中“何处有苗无有草,每回锄草总伤苗”,暗喻知识分子在政治运动中“被改造”的荒诞与悲怆;《伐木赠李锦波》以“红松黑桧黄波罗”三平收尾,打破“诗家大忌”,却正以此彰显其桀骜不驯之气。这些诗句融黑色幽默、血泪悲愤与哲理沉思于一体,钱钟书赞其“奇绝”,启功称其“真诗人也”。</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的贡献还在于,他敢于打破格律束缚,大胆使用“三平调”“孤平”等“禁忌”形式,非为炫技,而是为表达内心激愤与不屈。这种“以破格写破局”的创作方式,正是其人格的诗性外化,也使旧体诗在当代焕发新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69, 50, 176);">三、精神图腾:特立独行的“横站者”,永不驯服的灵魂</b></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之所以被后人敬仰,不仅因其文学成就,更因其人格魅力与精神风骨。</p><p class="ql-block"> 在做人上,他坚韧地践行精神独立,思想自由,是一位真正的“横站者”——既不依附权力,也不迎合潮流。章诒和评其“特立独行的反叛精神,使半生陷于囹圄”,此语精准。即便在狱中,他仍作诗自嘲:“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这是何等的旷达与傲骨!他拒绝被驯化,拒绝沉默,哪怕身处绝境,也要以文字发出声音。</p><p class="ql-block"> 在治学上,他不拘成法,融文史哲于一体,具强烈批判精神。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期间,主持整理《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等经典,尤以《〈水浒〉五论》为代表,见解独到,打破传统解读框架,体现其独立思考的学术品格。他对古典文学的研究,不是考据式的冷峻,而是带着现实关怀与生命体验的“活学问”。</p><p class="ql-block"> 他为人率真、口无遮拦,知无不言,言必尽兴,便常因“言多必失”而招祸,但这正是他“真性情”的体现。黄永玉敬他“如一部情感的老书”,钟敬文挽其“怜君地狱都游遍,成就人间一鬼才”——“鬼才”之谓,非仅指才情之奇,更在其精神之孤绝、风骨之嶙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55, 102, 81);"> 薪火不灭,精神长存</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的一生,是苦难与辉煌交织的一生,是屈辱与尊严并存的一生。他以“鬼才”之姿,在时代的夹缝中开出文学之花;以“散宜生”之名,在命运的碾压下守住精神高地。他的杂文如利剑,刺穿虚伪;他的旧诗如悲歌,回荡天地;他为人如松柏,岁寒亦不凋;他守身如美玉,处污淖而不滓。</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的不可及之处就在于:他让你读者看到的,不是一个被命运压垮的可怜人,而是一个在泥潭里也能开出思想之花的、可敬又可悲的倔强老头。他让读者笑的,是他的机智和荒谬感;让读者笑不出的,是笑声底下沉甸甸的悲剧时代和个体尊严的顽强。他总是让读者在欲笑还悲的哽咽中,体会到一种更为复杂、也更为持久的震撼。</p><p class="ql-block"> 他用一生践行了知识分子的独立品格:不阿世,不媚俗,不屈服,不沉默。他不仅留下了《散宜生诗》《蛇与塔》《历史的奥秘》等不朽著作,更留下了一种精神范式——那是在逆境中坚守良知、在禁锢中追求自由、在绝望中创造优美的文人风骨。</p><p class="ql-block"> 今天,当我们重读聂绀弩的文字,仍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血性与热力。他的传奇不在顺遂,而在“地狱游遍仍作狮吼”的浩然之气。正如他自白:“我将狂笑我将哭,哭始欣然笑惨然。”——这笑声与哭声,交织成一曲属于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交响,穿越时空,激荡人心。</p><p class="ql-block"> 聂绀弩逝世虽近四十年了,其文不朽,其魂长存。他是一座灯塔,照亮后来者前行的路;他是一团薪火,仍在思想的荒原上熊熊燃烧。</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纪念这个倔强风趣的老头,敬仰这个睿智高雅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