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明时节雨纷纷，当四月五日轮转到贡格尔草原时，真就给这草枯叶黄的原野带来了一场绵绵春雨。往年，这时节可是枯草漂零，残雪斑驳呢，可今年，这场春雨中已见绿茵入帘。</p><p class="ql-block">早起，宁岱远，其其格去了白音敖包。祭奠完祖先亲人，宁岱远匆忙来到苏木办公室，刚坐到条椅上，值班员老徐就兴匆匆送来信件。“儿子来信了，还夹着照片呢。”……“可不，这孩子，才一个多月，就想念家乡了呢。……也真是的，还寄照片呢”，……“这样，我先看看信，你去安排一下马匹，然后跟我去白音他拉，今年春早，要早些安排工作的”……。</p><p class="ql-block">他兴冲冲地打开信件，小心地展开信纸，先将照片取出:“这孩子懂事了，还寄照片来了呢……”。捧起照片，仔细端详:不对，这哪是心儿，可这身穿军装的英俊军人却感觉那么眼熟。……半晌，终于想起:“我的妈哟，卫国，宁卫国，我亲弟弟。”……三十多年未曾谋面，可心儿咋就找到叔伯了呢，可能，他竟在滨海？……孩子大了，能耐也大了，我找了三十年不得其果，可这小子一年不到哟……。“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嘴里叨咕，心中乐啊，满脸皱纹中都充上笑意。……咋找到的呢，上苍有眼哟。</p><p class="ql-block">“亲爱的阿爸阿妈，我一直想念你们，”……“随信寄去的照片，需阿爸阿妈确认一下，他，叫宁卫国，是不是你们常常念叨的我的叔伯？”……是呀，怎么还要确认呢，他就是你的叔伯呢，他还有个外号——小豹子。……再读下去，当看到“牺牲”二字时，他心里咯叮一下，脸上皱褶立刻被泪水浸满。……</p><p class="ql-block">手里捧着有些发黄了的老照片:亲人啊，我有生之年终于见到你了。……我的亲兄弟啊，这是什么方式的相见那，你说，亲骨肉兄弟，相隔三十年，三十年那，哪有见面不相拥相抱的，可你，就这样回来了，你让哥哥我咋拥咋抱？我的天那，我们兄弟，从小就受苦受难，为我们兄弟二人活着，为能给宁家留种，妈妈，两个姐姐，还有我们那么可爱的小妹，她们用四条性命，保住我宁家家龛不断，可你，你未能完成使命啊，你英俊，你年轻，你比哥哥我更勇敢，可我的老天，你就真忍心让好人先死吗？那怕，那怕你让我替他先死呢。小豹子啊，……说走就走了吗？你不记得吗，你向我发过誓的:为阿爸阿妈，为死去的姐妹亲人报仇血恨，去扛枪打仗，为打倒压迫穷苦人的反动政权，去流血拼命，可你没说要死到外面。你说你要回来的，等人民当家做主的那天，你就衣锦还乡呢。……可你，你，没遵守誓言啊。你的衣锦哪，你的音容哪，你的妻子哪，你的子女后人哪？你咋能不给我个交代呢，你咋就不知保护好自己呢。……一阵心口绞痛，眼中金花乱飞，“噗”的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弟弟啊，黄泉路上你等等我，有生之年，哥哥未能照顾你，保护你，现在哥哥来了，我们一路为伴。……</p><p class="ql-block">在草原蒙医巴图巴根的银针刺激下，宁岱远醒了。“老徐，你咋……还哭了呢？巴根大哥……你咋也……流泪呢？……我们，蒙古汉子，从来，都……流血不流泪呢”……他说话断断续续，显然很虚弱。“唉，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活着，弟弟死为祖国，死得其所，岱远兄弟啊，节哀顺变。”……的确，卫国心愿未了，我当活着，替他完成心愿呢。……“巴根…大哥，谢…谢你啊，还有…老徐，我想求你们，今天——这事…都谁……知道？”……“没有别人，就我们仨，外面小雨一直下着。”……“那就好，……把弟弟…照片给我，还有，那信，老徐，替我…锁进…抽屉。”……</p><p class="ql-block">一连数日，宁岱远心中那个影子始终不能逝去，从心儿信中那些并不完整的片断中，他知道，弟弟是个英雄。……</p><p class="ql-block">心儿说你生前是野战部队的团长，那个年代就当了团长，真为你高兴啊。你是我们宁家的骄傲，是我们宁家兄弟姐妹的骄傲，是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的阿爸阿妈的骄傲，是我们草原民族的骄傲，也是我们祖国的骄傲！……我们宁家，虽不能与宋朝杨家，岳家相提并论，可也算得上“满门忠烈”，早年，我们的父亲为民族大义，被日本人惨害至死，母亲为民族大义，烧毁煤矿技术图纸，带我们兄弟姐妹逃出往生，姐妹为我们兄弟二人能活下来，吃野草根充饥，最后活活饿死，母亲为我们也活活饿死，而你为我们穷苦人打天下，转战南北，把最后一滴血流干……。你是我们宁家的魂……。</p><p class="ql-block">这照片，已经在我手中攥了十三天，每当没人的时侯，我就捧着它，舍不得，真舍不得放手啊，可是回家的时侯，我却不敢带上它，你知道，你嫂子，也是你姐姐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吗，她几乎每天早起都祈祷苍天，祈祷上苍保佑你平安，祈祷你早日衣锦还乡，祈祷你……。我怎么敢让她看到这张照片呢，连心儿的这封信，我都把它锁进办公桌的抽屉里。……</p><p class="ql-block">不行，藏着腋着，能多久？也总不是办法，我需要卫国的详细情况，知道他部队归属哪个军区，他转战南北的详尽足迹，还有他牺牲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葬于何处，……可这又去哪里打听呢？对啦，问宁心，他即知线索，必有头绪。</p><p class="ql-block">宁、静二人含泪读着阿爸寄的家书。……“原来，他真是你的叔伯，我们最亲的家人那，宁家，正如阿爸所说，真正的‘满门忠烈’呢。”她擦着眼泪:“我很幸运，爱上你，成为宁家女人，……记住，我会成为宁家‘穆桂英’呢。”……“我相信，会的，可眼下我们要怎么办呢？”……她略加思索:“我们去找表姐，她身份特殊，名为军报记者，实为军研所研究员呢，还有，我的亲嫂子，她正好在军区政治部分管这个工作，再有，就是我家的大恩人，哥哥的养父，军区副司令员，政治部主任，还是叔伯的生死兄弟，老师长呢。”……停顿一下后:“我们还要注意我们接触到的其他线索。”……“嗳哟”他猛然拍了下脑门:“慌者生乱，急者失智，我想起一件事:入学时，我在火车上遇到母女两个人，很奇怪的，似也很神秘，后来那个女孩说她也姓宁，内蒙人，我当时对母女二人就有一种亲近感，我曾叫女孩姐姐，可她像有某种顾虑，不愿认下我这个弟弟呢，会不会，与这件事情……”。“你还能记起其他更详的细节吗，比如，她的名字，或者，她的住所。”……“她的名字，好像，很好听的，叫，叫，叫乌兰图雅，她母亲叫，叫乌日娜，……医生。乌兰图雅，学医，本市北方医大，专业，心理医学”。</p> <p class="ql-block">北方医科大学接待室，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乌兰图雅在接待室阿姨的引导下，来到六接待室:“乌兰图雅小姐，这三位是你的客人，你们坐下聊，我去提水来。”……</p><p class="ql-block">乌兰图雅美目扫过，二女一男。二女相貌美丽，长相相同，只是穿军装的美女一双大眼又黑又亮，眼神灵动，露狡黠，但坦实之相给人一种可靠感；穿红色运动上衣的美女面相稚嫩，目光纯清智慧，小鸟依人，秀色淑女:这两——姐妹双姝，比我还俊俏。……在我见过的女孩中，没人能与之媲美，……不，只有一人，就是那个送“情郎”的女孩。……当她目光转向宁心时，忽然一愣:这“情郎”不就是他吗。记起当时，他也姓宁，曾叫过我姐姐呢。……“缘份”。阿妈那时就说我们以后有交集，还真没说错呢。……盯着男孩，莞尔一笑:“小帅哥，我认识你，你，叫，——宁心。……你叫过我姐姐的，可当时，我没应，现在找上门来认亲呢，我不能拒之门外了呢，你叫吧，我应了。”……男孩脸上微微一热，有些腼翩:“姐姐，请恕我当时冒昧，”……“都叫了呢，还客套，我说过，我应了……”。说过，她也腼翩得脸带红晕。“算了，别光咱俩说话，还没介绍两位小姐呢。”……</p><p class="ql-block">“我叫静蕙，和他同学，还是，是他……恋人呢。”……说完，双臂拥抱着她，“我也该叫你姐姐呢”。乌兰图雅稍感意外，但理智告诉她，这女孩清纯脱凡，绝然不是轻浮，于是她也紧紧抱住她。……</p><p class="ql-block">“是亲人，是他的亲人。”石乐心中思衬着。“大概，我也叫你姐姐的。我叫石乐，是蕙儿的表姐，宁心的知音。”……说罢，她也张开双臂，三女孩拥抱在一起。……</p><p class="ql-block">“对啦，图雅姐姐，我们这次来找你，除可能认亲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与你核实”。冷静后的石乐率先说明来意。“我能猜到的，你们是想问我家人的详情，问我父亲是谁，本来我应该遵从父亲的意愿，不向任何人透露父亲的详情，可是，见到你们，我就有一种冲动，这可能就是血脉关系。……我父亲他叫——宁卫国，内蒙草原长大，原籍辽西煤城，相貌与宁心弟有五分相似。他还有哥哥嫂嫂，哥哥叫宁岱远，嫂子叫乌兰其其格。”……</p><p class="ql-block">“姐姐，你真的就是我的亲姐姐。”……男孩泪涌如泉。姐姐松开双臂到男孩身边，泪挂双腮:“亲弟弟，今天我终于认下了弟弟。虽然，虽然晚了些，虽然，虽然未能遵守承诺，可这血脉相通，岂能是一个承诺所能阻隔。”……</p><p class="ql-block">“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叔伯了呢。……姐姐，你必须告诉我，叔伯牺牲后埋在哪里，他又是在哪次战争中牺牲，我们的死敌是谁，我要祭奠叔伯，还要为他报仇血恨。”……“宁家男儿，果然刚烈，看似文弱书生，实则凶猛如虎，刚猛如豹，真就随了你的叔伯，我的老爸呢。……不过，你不用悲伤，你我，我们的泪都应为我们相认而高兴。其实，你叔伯，他没有牺牲，现在，他仍然活着，他死而复生，就像一个神话。……当然了，如果没有这个神话，也就不会有我降生于宁氏家族，而你，也不会有我这样一个漂亮的姐姐呢。”……</p><p class="ql-block">三人在惊愕中舒了一口长气。蕙儿更是转悲为喜:“姐姐，我猜，你…是这个神话中的真神仙子呢，……一定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天仙下凡呢。我们宁家忠烈怎么不感动上苍呢。你，是，是观音座前童子。你的弟弟告诉我，见你的直觉是神秘，我见到你的直觉也是这样呢。人们都说童男童女的直觉是真实的，心儿和蕙儿可都是童子身呢。”……“哎哟我的妈哟，姐只认为你纯清天真，没料你竟如此幼稚可爱，想象力这么丰富。若你真成为我的弟媳妇，我不得跟你操心一辈子哟。”……“仙女姐姐，我对你发誓，我的三生三世都是宁家人，我还要跟你修仙，保佑宁家千秋万代呢。……对啦，仙女姐姐快告诉我们关于叔伯的那个神话吧。”……</p><p class="ql-block">乌兰图雅沉思了片刻:“这个故事年代久远了，还是二十年前呢，爸妈从来没跟我完整讲过，我只知道，爸爸确实“牺牲”过，后又由妈妈救活，据说，爸爸死而复生还有另外一个阿姨，若不是那个阿姨血型相符，爸爸是没有复生可能的，……。这样吧，我们总归是一家人，全家人总要团聚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听爸爸，妈妈的传奇故事吧。……天色也不早了，姐姐聊表心意，我们一起吃饭。”宁心思索一会:“姐，听弟弟的，今天大喜，我们应该庆祝并记住这个日子，但不能只我们四人，我们还有两位亲人。乌兰大姐是蕙儿和我八拜之交，高远姐夫是我们滨大的首习博导，我们一起去拜访她（他）们，和她们一起共享天伦呢。”</p><p class="ql-block">高远教授的别墅楼中，保姆阿姨在橱房内备丰盛酒宴，六人围坐于大客厅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互相问侯。蕙儿天真地向姐姐、姐夫介绍“仙女姐姐”和姨表姐，惹得乌兰大姐俊笑不止。……大姐起身一边为小客人添茶，一边又笑语盈盈:“小妹真可爱，其实啊，你不用修行的，你现在虽没位列仙班，可也成‘天使’呢，不信？问你姐夫，看他怎么说。”高远轻抿一口茶，习惯地咳了一声:“我不信神的，小妹再这样神叨，我就收不得你做首习弟子的，只好把你送文殊菩萨那去，”……“哎呀，不行，不行，我学的是物理科学，哪里懂朗经辩经呢，姐夫不守诺呢。”边说边已急得双颊红晕。……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行了，小妹，你姐夫玩笑呢，她要是真敢失言那，我们大家一起把他开除家族呢。这样吧，我先表示一下，乌兰图雅妹妹，是心儿的姐姐，石乐是蕙儿的姐姐，我是你们四人的大姐，我们姐弟排位顺序:我乌兰仍为大，图雅妹妹为二，乐儿妹妹为三，心儿弟弟为四，蕙儿妹妹最小，以后我们，还有你们姐夫高远，同为乌兰家族族人。……让我们所有的天才子弟，同心同德，把我们草原变为最美的天堂。”</p><p class="ql-block">宁心向姐姐、姐夫报出叔伯的传奇。……二人听过，即惊愕又兴奋不已。……高远教授感慨:“卫国叔伯是我们草原的雄鹰，是我们草原人民的‘巴特尔’，境界之高堪比大青山的顶峰，为祖国利益死，又为人民利益活，身落残疾，为不给党和政府添麻烦增负担，自食其立，隐功不报，二十多年不曾向政府要过任何照顾。他是伟大的人！”乌兰大姐听着他的这番言语，当真吃惊，都以为他不问政治，可他相信正义呢。“我们做为英雄的儿女，我提议，我们一起向叔伯致敬。同时，我们仍要做五件事:一，乐儿以军报记者身份，在军报上刊登相关报道；二，蕙儿通过哥嫂及其岳父关系向军委申报补发叔伯应得的‘八一’勋章；三，由我联系地方政府，立即安置叔伯的晚年生活，解决衣吃住行的生活负担，配备服务人员；四，心儿立即发报家父，告知叔伯健在的喜讯；五，图雅妹妹着手安排适当时间，地点，通知族人朋友团聚，认亲。”</p><p class="ql-block">由大悲转大喜，子侄女们心朝澎湃。乌兰大姐，高远姐夫带头，银盏交错……。“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喝着，唱着，直到夜深，六个人全倒在不同的角落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