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年关望处 岁月沉香

心墨轻语

周卡宁

‍题记：

‍友人约稿“年关在望”，四字如针，轻刺软肋，心绪沉郁，遂提笔记之，一叙平生。

年关在望，风里已裹着桂林冬日特有的清冽，混着街角老桂树残留的淡香，漫过漓江岸被岁月磨亮的石阶，也漫过记忆里层层叠叠的时光。那些藏在年关里的欢喜与怅惘，随着江风轻轻拂来，在心头漾开圈圈涟漪。

年少时，年关是贴在老家木格窗纸上的红剪纸，是藏在枕下的小小期盼。家里兄妹5人之多，日子过得紧巴，粗布衣裳总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补丁摞着补丁，却也洗得干干净净。可越是清贫，对年关的渴望就越是炽热——总盼着除夕夜里，能换上一件父母洗净浆硬的旧衣裳，虽是兄长们穿短了的，袖口裤脚都仔细翻卷着，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摸起来挺括顺滑，像是得了件稀世珍宝。更盼着大年初一清晨，长辈们递来的红包，薄薄一张红纸里裹着几角钱，却能攥出满手的欢喜。母亲时常提醒着我别乱花钱，新学期开学了还得要花很多钱。其实我也舍不得花，藏在衣兜⾥反复摩挲，那感觉挺幸福的。那时的年关，是旧衣里的暖意，是红包里的期许，是灶台边飘来的粽子香，哪怕所求不多，那份翘首以盼的心情，比漓江水还要澄澈绵长。

成年后，年关是火车票上的归期，是行囊里的思念。为了生计，背井离乡奔波打拼，办公室文案填满了日常，平日里的辛劳都藏在深夜亮起的台灯下。唯有年关在望时，中枢神经系统便会被归家的念头点燃，日渐兴奋。当指尖敲下最后一个的回车，心里的归期倒计时已悄然提速。年初承诺父母“年底早归”的话音犹在耳畔，此刻积压了一整年的奔波与牵挂，都化作按捺不住的急切。

办公桌上的台历被红笔圈出的归期愈发清晰，手机里早已订好的高铁票信息反复翻看，连行李箱都在前夜就收拾妥当，叠好的衣物旁，静静躺着给父母带的特产，这些都是他们念叨了许久的味道。归途中的列车摇摇晃晃，载着满车厢的乡音与期盼，心里盘算着见到父母时该说些什么，想着要把一年的思念，都化在父母亲手酿造的米酒里。推开门的那一刻，父母眼角的笑意、桌上热气腾腾的腊肉香、兄妹们熟稔的寒暄，都让奔波的疲惫烟消云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醉意里全是团圆的甘甜，仿佛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归宿。

半世光阴倏忽过，如今再逢年关在望，心头却多了几分怯意。家乡的父母、至亲至爱的人，已相继离去，那扇曾为我亮着灯的热闹家门，变得冷落萧条。再也没有了临行前父母絮絮叨叨的叮咛，没有了家乡巷口翘首以盼的身影，没有了饭桌上推杯换盏的热闹，连空气里都少了曾经的烟火气。年关成了一道无形的门槛，跨过去，便是满目的空寂。

身在异乡，望着漓江水依旧滔滔东流，两岸的山峰依旧耸立于天地之间，青黛如染，却再也唤不回旧时的温暖。忽然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人——故乡成了记忆里的符号，异乡始终没有归属感，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裹着无情的岁月、无助的思念、无奈的别离。原来人这一生，竟如此渺小脆弱，那些曾经珍视的团圆与温暖，都如指间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只留下年关在望时，满心的怅惘与茫然。

风又起，吹落了枝头的残叶，也吹乱了额前的发丝。年关在望，有人盼归，有人怕归，而那些藏在年关里的欢喜与悲伤、期盼与失落，都成了生命里不可磨灭的印记，随着漓江水，静静流淌在岁月深处，沉淀成一抹淡淡的沉香。

写于2025年12月1日 中国·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