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瞽论人文水墨

陈向东

杂谈瞽论人文水墨画——人物篇 一、自秤记[杂文] 人若想称自己的重量，法子倒也简单，寻根麻绳把自个儿捆了，拎起一杆秤，钩住衣领或绳套，憋气发力，把自己悬空吊起来看刻度。这场面滑稽得像耍猴戏，结果呢？横竖称出来的，不过是自己的胳膊劲儿和心虚的重量。 现实中当然少有这等滑稽剧。然而，把自己放在道德秤盘上自我表彰、自我打分的，却大有人在。尤其是某些领导同志，对此道尤为精通。他们不仅自备秤砣、自刻星花，还要朗声报数：“某某某，德能勤绩，共计一百八十九斤七两。这般搞笑例子，休怪不接受复核了！” 这一套自秤之术，流程严谨、表情诚恳。左手拨秤砣，右手调秤杆，眼睛还要望天，以此表示公平公开。最后必是高分数、满评价，群众在哪？群众在台下鼓掌。当然，鼓不鼓，其实也不重要。 如此自称自赞，看似滑稽，实则危害不浅。它躲开了监督的目光，绕过了群众的质疑，伪造出金光闪闪的政绩幻象。明明是欺上瞒下的官僚把戏，偏要扮成胸有成竹的“自我批评”；明明是霸凌事实的权术操作，却包装成“责任自负”的担当。 秤杆子一旦握在自己手里，称出来的，从来就不是真实。 　　称（水墨画） 2025.冬 ……………………………………………… 二、说美[杂文] 世之审美，因时而异。唐人尚丰腴，雍容如牡丹；清人好纤弱，风致若细柳。杨玉环姿容丰艳，林黛玉气质清癯，皆成一代佳人。可见美无定则，时代流转，眼光亦随之而变。 然今人论美，常失之偏颇。尤以对“胖”之苛责为甚，几近成癖。若细察文字源流，便知古人造字时，早有深意寓焉：“胖”字从肉从半，肉象征丰实康健；“瘦”字从疒从叟，病字当头，隐现憔悴之态。字形之中，已见健康之可贵、病弱之可忧。 固然，适度乃美之要义，过胖过瘦皆非佳境。然审美之道，贵在包容。世间之美，原非一貌：环肥燕瘦，各擅其场；兰菊梅竹，皆具其芳。倘以一时之风尚而否定他者，岂非如坐井观天，徒见一隅？ 真正之美，既能欣赏繁盛丰饶，亦能品味清简疏朗。时代变迁，标准虽易，然对生命之尊重、对健康之向往，始终应是审美之根基。愿世人能以开阔之心观美，不以形拘，不为俗囿，方得见天地之大美。 　　审美（水墨画） 2025.秋 ……………………………………………… 三、清茶[杂文]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话听着就淡出鸟来。然而“淡”之一字，未必是寡淡无味，倒像是高手泡茶，第一遍水须得倒掉，方能品出真味。 世人口中的“淡”，不过是把浓情厚意藏在粗陶碗里，面上平静，底下却沉着几十年的老茶叶底子。君子的交情，看似白水一碗，实则暗藏江海。他们讲情义、守礼节，热烈得像一壶刚沸的水，诚挚得如一枚不肯妥协的茶芽，绝不肯在人情世故里泡发了形，更不屑于拿交情做买卖筹码。 这般交情，澄澈见底，好比清明前的龙井，一根一根竖在杯里，连偷奸耍滑的影子都无处遁形。不做作、不花假、不拿虚情假意当调料，更不肯让铜臭味儿污了茶香。 而今世道，倒把人情当成快销品。酒肉之交泛滥如洪水，利益往来稠似糖浆。偏偏是这杯清茶，在物欲横流的宴席上，显得格外不合时宜，又格外珍贵。 何妨也学学古人？撇去浮沫，倒掉头汤，只留那一盏清亮透彻的茶汤，看似最淡，实则最耐品。 　　清茶（水墨画） 2025.春 ……………………………………………… 四、油腻大叔[杂文] 作家冯唐先生妙笔一挥，便给天下中年男子描了幅“标准像”：肚腩微凸，油光可鉴，才学稀疏却偏要指点江山，一身烟火气混着三分不自知。这画像挂出来，人人称绝，好似照妖镜般立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有趣的是，如今“油腻大叔”四字竟成了自嘲的金字招牌。嘴上说着“哎我就是大叔啦”，心里却未必真认这份账。这手法颇得意于阿Q真传：打不赢就加入，说不过就自封。仿佛自嘲三声，油腻就真成了勋章，赘肉也变成了功绩。 你说这是认可吗？倒像是一种苦笑式的投降。“是是是，我油腻，我迂腐，我跟不上时代了”，语气谦卑，眼角却藏着一丝不甘。若真认可，何必抢着对号入座？若真同情，怎么谁也不肯把这称号认真让给别人？ 自嘲者，往往最怕被他人嘲；抢着认领“油腻”的，心里多半还揣着一瓶去油皂。这世道荒诞处正在于此：人人笑大叔，人人怕大叔，人人终将成大叔。 而真正的“油腻”，从来不在脸上，不在肚上，而在明明慌了却偏要装作不慌者的那颗心上。 　　油腻大叔（水墨画） 2022.冬 ……………………………………………… 五、匠儒辩[杂文] 昔有卖油翁，倾勺贯钱孔，竟与射戟之吕奉先争锋。其言振聋发聩：“无他，惟手熟尔！”夫百步穿杨之技，九转灌油之巧，虽霄壤有别，然至精至极处，皆化入“技近乎道”之境。 匠者持技如持剑，庖丁解牛目无全牛，轮扁斫轮口不能传。儒者执经如执圭，仲尼删述六经而垂范千秋，朱子集注四书而光照万代。一者以筋骨得道，一者以心传立言，本如云龙井蛙，各踞一方天地。 然世人大凡妄判：或谓匠气终难登堂奥，或讥儒生未尝辨菽麦。岂知鲁班造云梯而墨翟拒之，公输之巧终屈于兼爱之理；蔡伦造云肪而郑玄注之，树皮敝网竟载起春秋微言。匠无儒则技止于器，儒无匠则道空于虚。 近世更闻滑稽之论：或捧匠技若神明，以为锤凿可代刀笔；或崇清谈如圭臬，竟教章句可驭风雷。究其根本，犹争萤火与皓月孰亮，夏虫与冰霰孰寿。岂不闻《考工记》有言：“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匠儒本相济，犹如青天白日之映山河也！ 反观今日，却有雕玉匠人不识圭臬之仪，亦有经学博士不辨锛凿之器。彼此相轻，岂非似蚍蜉妄评鲲鹏，井蛙讥笑沧海？但看那卖油老翁抚掌笑煞：尔等争甚高低？老朽一勺油，尚需苦练十万次！ 　　术（水墨画） 2022.春 ……………………………………………… 六、旭夕辩[杂文] 天行有常，东方旭日升，西山夕阳沉，本是天地轮回之常态，算不得甚么稀奇。然则文人墨客偏要在这朝晖夕阴间琢磨出些人世道理来，倒也有趣得紧。 这“旭”字原是太阳初升时的名讳，金乌初跃，霞光万道，恰似少年郎意气风发，恨不得一日看尽长安花。故而以旭日喻青年，实在是妙得很。你看那初生牛犊，浑身是劲，仿佛要把乾坤都捅个窟窿。 至于“夕”字，原本与太阳毫不相干，倒是和月娘娘沾亲带故。暮色四合，昏黄朦胧，恰似老者眼目中的浑浊光景。故而以夕照喻晚年，倒也贴切：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话里藏着多少人生况味。 字义流转，本是寻常。然则世人偏要在这旭夕之间，品出些人生哲理来。少年如旭日，自当挥斥方遒；老年似夕照，不妨坐看云起。字词之变不过是皮相，其中蕴藏的人生至理才是真章。 可见造化弄人，竟将天地轮回与人生百态糅在一处。旭夕更迭间，不知照见过多少英雄白首、美人迟暮。然则太阳何曾理会这些？照旧东升西落，管你是少年意气还是暮年萧索。 　　旭-夕（水墨画） 2024.夏 ……………………………………………… 七、选美荒诞录[杂文] 昔有四大美人，曰西施、昭君、貂蝉、玉环，本享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盛誉。然近日一场“旷古绝今”选美赛中，竟齐齐名落孙山，着实令人瞠目。 评委会诸公振振有词，列数罪状如下：西施姑娘，身量不足三尺，且缺乏“持之以恒”之精神，而且功成之后竟不与越王共享荣华，反随那范蠡泛舟而去，实属“初心不牢”。貂蝉女史，面容过于甜媚，更兼贪图享乐，明明许了董卓，偏又对吕布动了真情，坏了“组织纪律”，是为“半途而废”。昭君娘娘，衣着太过鲜亮，才艺卖弄过甚，更令人愤慨的是，既嫁匈奴，便该泯然众妇，岂能对父子三嫁耿耿于怀？分明“入乡不能随俗”。玉环贵妃，体态丰腴过度，沉湎酒色，殊不知美人醉卧本是雅事，然竟致江山倾覆，实乃“倾国倾城”之祸水。 真是妙不可言！评委会诸公果然法眼如炬，能从沉鱼落雁中看出矮小肥胖，在闭月羞花间识得初心不牢。这等眼力，纵使鸡蛋里也要挑出麒麟骨来。 可见美之为物，最是任人拿捏的泥团。今日夸你倾国倾城，明日便骂你倾国倾城；方才赞你沉鱼落雁，转眼嫌你卖弄才艺。所谓十全十美，原不过是镜花水月，全看评判者当时饥饱如何。 世事皆相对，然偏有人要作绝对判官。以完美之名行苛责之实，借道德之刃斩异己之头。这等选美，选的不是美，选的是提线木偶罢！ 　　选美（水墨画） 2023.冬 ……………………………………………… 八、甩影[杂文] 人站在太阳底下，总想甩掉自己的影子。你向东倒，它绝不往西偏；你发足狂奔，它追得比狗还勤；你若学那文人背手踱步，它也跟着踱起方步，这情形简直比奴才更懂规矩，比情人还要黏糊。 但你真以为影子对你情深似海？不过是一出光设的局、物理学的戏法。有光的地方，它就准时上岗，像个最敬业的特务，你躲不开、挣不脱，连上厕所它都在门外守着。 所以人也一样。心里若亮起一盏歪灯，脚下必拖着一道邪影。思想是光，行为是影，光一斜，影子就龇牙咧嘴地跟上。刚生出的毛病，好比早晨的影子，轻轻一闪也就避开了；若等到日上三竿，影子钉死在脚下，那时再想甩脱，除非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 故而聪明人从不和影子较劲。他们明白：要影子直，先叫身子正；要毛病消，先得心里亮。关掉歪灯，影子顿失；思想端正，行为自清。所谓修身，原来修的不过是头顶那盏灯。 而那些忙着踩自己影子的人，跌了跤，还怪路不平。 　　甩影（水墨画） 2022.秋 ……………………………………………… 作者简介：陈向东，广西合浦人，曾经下乡、入伍、学药、执教、从警，全日制大学本科（法学学士）、在职研究生学历。工作之余对文学、美术、新闻、学术论文等均涉足浅尝，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北京图书出版社、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诗集、寓言集；在《甘肃文艺》（后改名“飞天”）《江苏少年儿童画报》《小溪流》《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青海日报》《广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此外，美术作品参加全军美展、西北五省（区）美展、省（区）美展、获甘肃省1980——1984度优秀（最高）奖；学术论文获全军理论刊物优质稿二等奖，参加自治区机构改革专题研讨会评选获一等奖；文学作品获广西自治区报刊副刊优质稿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