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双星》56

双眼探花

<p class="ql-block">  松井又看向办公楼里的所有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警告:“以后档案室的事,你们都给我盯紧点!每天早晚都要检查门锁,要是再出这种事,不管是谁,都要死!我会让你们知道,违抗皇军的下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说完,松井又看了顾清逸和李慕青一眼,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怀疑,却没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带着手下转身离开。黑色的轿车驶远,留下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和地上的血迹、木屑,还有所有人压抑的呼吸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群散去后,顾清逸连忙上前,扶起还在鞠躬的陈叔。陈叔的腿被踹伤了,站都站不稳,顾清逸和李慕青一左一右,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慕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装着黄色的药粉,她打开纸包,倒出一点药粉,轻轻敷在陈叔脸上的伤口上:“陈叔,这是治外伤的药粉,是我托人从药店买的,能止血止痛,你先敷上。你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你赶紧回家看看他吧,这里有我们,没事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叔接过纸包,手里还攥着那枚珍珠纽扣,眼里满是感激,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对着顾清逸和李慕青连连鞠躬,鞠躬的幅度很大,每鞠一次,都疼得他皱紧眉头,却依旧坚持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谢谢……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我今天……今天就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摇了摇头,轻声说:“陈叔,不用谢,是我们该谢谢你。快回家吧,清安还在家里等着我,我也该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叔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顾清逸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珍珠纽扣,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乱世里,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都像风中的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吹倒,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人愿意伸出手,帮一把身边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几乎是踉跄着拉着李慕青躲进了办公楼的楼梯间。楼梯间里很暗,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一点晨光,照亮了地上的灰尘和蛛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去年有个抗日女战士被抓进来,在这里被日军拷打过,墙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划痕,划痕里的血印已经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惨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墙壁上的灰尘沾在她的外套上,她却浑然不觉。手腕上的红印还在疼,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可她更在意的是心里的疑惑和感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慕青,你为什么要帮我?”顾清逸的声音里带着没平复的颤抖,眼泪还在掉,“你就不怕松井杀了你吗?你还有……还有你妹妹的仇要报啊,你不能出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慕青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小小的玉簪,放在手心。玉簪的尖端有一道裂痕,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裂痕,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玉簪上,顺着裂痕往下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帮着自己人,别让更多的人失去家人。”李慕青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很清晰,“她还说,我妹妹虽然不在了,但她肯定希望我能做个好人,做能帮到别人的事。我妹妹要是还在,看到你有难,也会帮你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珍珠纽扣,放在顾清逸的手里。纽扣的银色珠光在晨光下亮得晃眼,和顾清逸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连珍珠的大小、光泽都分毫不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上次你在茶水间缝纽扣,跟张婶说,这枚纽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是你唯一的念想。”李慕青的声音温柔了许多,“我就记在了心里,后来特意去五金店,找陈叔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昨天我看见你从办公楼出去,就偷偷跟了上去,想看看能不能帮你一把。我在五金店门口,看见你掉了纽扣,也看见你因为赶时间,没来得及捡,就跟陈叔说了,让他帮你收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又补充道:“昨天晚上,我特意去了一趟五金店,跟陈叔说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让他配合我,没想到真的用上了。松井虽然多疑,但只要证据对得上,他就不会再追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捏着那枚珍珠纽扣,纽扣的温润触感传来,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暖。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纽扣上,又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地上。她想起母亲,想起清安,想起张婶的女儿,想起李慕青的母亲和妹妹——乱世里的女人,都抱着一点念想活着,也都在为了别人的念想,拼尽全力,哪怕自己会受伤,会牺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对不起,”顾清逸的声音带着哽咽,“以前我总误会你,觉得你是日军的人,是‘走狗’,对你那么不好,每次见到你都绕着走,甚至在背后跟别人说你的坏话,你还愿意帮我,我……我真的很对不起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慕青笑了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团黑色的针线——线是和顾清逸外套颜色一样的粗棉线,针是小小的钢针,针尾还穿着一点线。“没事,乱世里,误会算什么?我们都是女人,都知道失去家人的疼,都知道在这乱世里活着有多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把针线递到顾清逸面前,轻声说:“来,把外套递过来,我帮你把纽扣缝上。这样松井再看到,就不会再怀疑你了,也不会再追问纽扣的事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点了点头,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李慕青。外套的布料粗糙,沾着点巷口的煤烟味,还有她刚才躲在草丛里蹭到的草屑,李慕青却没在意,只是把外套铺在膝盖上,指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让纽扣的位置对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晨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捏起那枚珍珠纽扣,放在空缺处比对了一下,又拿起钢针——针尾的线是她昨晚特意搓过的,粗棉线拧成两股,结实得很,就是穿针时费了点劲。李慕青的指尖有些凉,大概是楼梯间的寒气浸的,她眯起眼睛,把线头凑到针孔前,试了两次才穿进去,拉出线头时,指尖不小心蹭到针尖,冒出一点细小的血珠,她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用指尖捻了捻线头,打了个小小的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你小心点,别扎到手了。”顾清逸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小李给的手帕,想帮她擦手,却被李慕青轻轻按住了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没事,小伤口,不疼。”李慕青笑了笑,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以前我母亲给我缝衣服,也总扎到手,她总说‘针脚细点,衣服才耐穿’,后来我妹妹学缝扣子,扎得满手是伤,还哭着说再也不缝了,结果转天就拿着缝好的帕子,给我母亲当礼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说着,手里的针已经穿进了外套的布料,“沙沙”一声,针尖从另一边透出来,再穿过珍珠纽扣的小孔,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可缝到第三针时,她的手突然顿了一下,针歪了,扎进了指尖——这次的伤口比刚才深,血珠瞬间冒了出来,滴在藏青色的布料上,像一颗小小的红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怎么了?”顾清逸连忙抓住她的手,用手帕轻轻按住伤口,声音里满是担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慕青的眼神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我母亲了,她当年也是这样,一边给我缝衣服,一边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就给我做一件绣满兰草的旗袍,说兰草‘耐冷,也耐活’,像咱们女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看着她眼底的落寞,心里一阵发酸。她想起母亲当年给她缝外套时,也是这样,坐在土炕边,就着煤油灯的光,一针一线,缝到深夜,手指上也总带着细小的针孔。那时候虽然穷,却有母亲在,有安稳的日子过,可现在,母亲不在了,安稳的日子也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等以后,咱们能好好过日子了,我给你做一件绣兰草的旗袍。”顾清逸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李慕青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的皱纹柔和了些:“好啊,那我可等着。到时候,你也把清安带来,我给她做个小布偶,缝上和你这枚一样的珍珠纽扣,让他知道,他有个好姐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两人都没再说话,楼梯间里只剩下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吹梧桐叶的“哗哗”声。晨光从门缝里漏进来,落在李慕青的手上,落在珍珠纽扣上,银色的珠光和金色的阳光混在一起,显得格外温暖,驱散了些许楼梯间的霉味和寒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坐在旁边,看着李慕青认真的样子——她的眉头微微皱着,眼神专注地盯着针脚,偶尔抬手拂一下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针脚也越来越整齐,像母亲当年缝的一样。顾清逸忽然觉得,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再是之前的慌乱和恐惧,而是一种踏实的感觉——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个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概过了一刻钟,李慕青终于缝好了。她把外套递还给顾清逸,指尖轻轻拍了拍纽扣的位置:“你试试,结实得很,再也不会掉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接过外套,穿在身上,抬手摸了摸衣襟上的珍珠纽扣——纽扣缝得很稳,针脚藏在布料里,几乎看不见,指尖蹭过珍珠的光泽,又蹭过粗糙的布料,心里暖暖的。她对着李慕青笑了笑,眼眶还是红的,却不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感激:“谢谢你,李慕青,真的谢谢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谢什么,咱们都是自己人。”李慕青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枚复制好的钥匙,放在顾清逸的手心。钥匙是黄铜的,还带着一点她手心的温度,“这枚你收着,我留了一枚备份。松井虽然这次没再追问,但他肯定没完全放心,以后做事要更小心。万一出事,你拿着这枚钥匙,去巷尾的杂货铺找王大爷,他是自己人,会帮你带清安离开南京,去安全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攥紧掌心的钥匙,钥匙的纹路硌着手心,却让她觉得踏实。她点了点头,把钥匙放进内袋,和之前那枚放在一起,两枚钥匙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一颗定心丸,落在她的心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楼梯间外传来了张婶的声音,带着一点急切,却又压得很低:“清逸,李慕青,你们在里面吗?我有好消息跟你们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和李慕青对视一眼,连忙起身,顾清逸推开门,就看见张婶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扫帚,脸上却带着难得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顾清逸连忙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是好事!”张婶压低声音,凑近她们,“我刚才在门口碰到陈叔的邻居了,他说陈叔回家后,给儿子喂了药,儿子的烧退了,也不怎么咳了!还有,陈叔还托他带话,说你的纽扣他收好了,等风头过了,就还给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心里一松,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陈叔没事,他儿子也没事,她的纽扣也还在,这大概是这几天里,最好的消息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还有还有,”张婶又说,“我刚才路过你家楼下,看见邻居阿婆在门口晒被子,她跟我说,清安的烧也退了,醒了之后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说想跟你要糖吃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真的吗?清安退烧了?”顾清逸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她昨天早上离开时,清安还烧得迷迷糊糊的,她一直担心清安出事,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开心的眼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真的!阿婆还说,她给清安煮了点小米粥,清安喝了小半碗呢!”张婶笑着说,“你们也别在楼梯间待太久了,松井的手下虽然走了,但说不定还有人在附近盯着,快出来吧,一会儿该上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李慕青一起跟着张婶走出楼梯间。晨光已经亮了些,洒在办公楼的走廊上,把地上的灰尘照得清清楚楚。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带着一点梧桐叶的清香,驱散了之前的压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们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假装看手里的报纸,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往她们这边扫——不用想,肯定是松井留下的人,在暗中监视她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和李慕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默契。她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顾清逸走进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手摸了摸衣襟上的珍珠纽扣,又从内袋里掏出那两枚黄铜钥匙,放在手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天,渐渐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落在钥匙和她的手背上,温暖得让人安心。顾清逸看着掌心的钥匙,又想起清安熟睡的脸,想起李慕青缝纽扣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张婶的笑容,想起陈叔的感激——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肯定还会有很多困难,松井的怀疑不会轻易消除,日军的布防图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可她不再害怕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李慕青、张婶、陈叔、小李,还有无数像她们一样的人,都会和她一起,在这乱世里,抱着一点念想,一点温暖,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就像母亲说的,兰草耐冷,也耐活,她们这些女人,也一样,不管遇到多大的风雨,都会好好活着,等着好日子到来的那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清逸把钥匙重新放回内袋,指尖最后摸了摸那枚珍珠纽扣,然后拿起桌上的文件,开始整理——她要好好工作,好好活着,不仅为了自己,为了清安,也为了那些帮过她、陪着她的人,为了母亲生前的念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楼梯间里,李慕青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根带血的线头,还沾着点晨光,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藏在乱世的阴影里,等着有一天,能燎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