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岭寻幽记

初心不曾改，芳华永远在

借岭寻幽

文/黄永焕

翠峦奇石映清塘，

胜景城隅壑霭藏。

翁妪闲行寻野趣，

欣欢拾得意飞扬。

寻幽借岭，晓日抒怀

文/初心

云海蒸霞晓日红，

驼峰摩汉愈豪雄。

小龙腾浪追霆舞，

泼作苍峦撼碧穹。

孟冬借岭记行

文/初心

孟冬寻借岭，龙脊破云横。

石叠苍鳞古，波涵碧玉明。

千年岩岫合，数里霭烟萦。

再踏苔痕路，心随鹤梦清。

　　周末的上午，孟冬的暖阳褪尽了寒意，只余下一片温暾暾的软。光斜斜地铺下来，像摊开一匹刚在温水里浸过的素绢，那么淡，那么匀，松松地笼着缙云城郊蜿蜒的山脊驴道。天是澄澄的蓝，不染一丝云絮；风也爽净，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拂在脸上却不刺骨，倒像醒人的薄荷，教人精神轻轻一振。我们几人相偕，悠悠地向那片偎在城缘的山脊去——当地人叫它“借岭”，名字里便透着谦逊与机缘。一条藏着唐宋马铃声的古道，正静静候着我们。市声渐渐落在身后，像被风吹散了的烟，刚近山口，风便捎来草木的清润，微微的，凉凉的，扑在脸上，仿佛早春的溪水漫过手背，又像谁在耳边温存地劝说：“慢些呀，不妨慢些。”

山是不高的，却处处透着野逸的趣致，恰应了“孟冬寻借岭，龙脊破云横”的景致。峦影还蕴着青，却又掺了些冬日的苍赭，一层一层，浅浅深深地漾开，如同砚池里化开的旧墨，静寂寂地洇出远意。火山岩堆叠的山脊线蜿蜒起伏，刀锋般的岩脊错落着，正是“石叠苍鳞古”的写照。粗粝的岩面在光下泛着苍苍的芒，风霜雨雪亿万年地摩挲，每一道纹路都成了时光的印记。怪石疏疏落落地散在坡上，峭峭的，嶙嶙的，倒像画师故意留下的闲笔，不求工整，反见性情。谷底的清塘该是米筛塘了，水是碧沉沉的静，天光云影全妥帖地收在里头，纹丝儿不动，连崖壁的倒影都清晰可辨，像一块浸在水里的苍玉，幽幽地绿着，恰合“波涵碧玉明”的清韵。塘边几株老树瘦伶伶地立着，枝桠萧疏，影子淡淡地印在水面，好似倦了，正要枕着清波打个盹儿。这景致不算奇绝，却耐人寻味，像偶然翻到的一页残稿，字迹澹澹的，意思却是温厚的，须得静下心，才能品出那暗藏的韵。

沿着山脊驴道缓缓地走，碎石与落叶在脚下沙沙地响，那声音细细碎碎的，倒衬得山更静了。偶有几段断崖处，铁链深深嵌进岩里，泛着沉黯的光，扶了它一步一步地移，手脚并用的，反添了几分童稚的野趣。忽见前头有一对老夫妇，也正不慌不忙地踱着，恰是“翁妪闲行寻野趣”的生动注脚。老太太拄了根竹杖，脚步轻轻的，每一步都踏得稳稳的；时不时弯下腰，从路边拾起一片枫红的叶，或是半枚俏致的石子，指尖捏着，凑到老伴眼前。她眼里漾着孩子般的光，低声说：“你看，这像不像只歇脚的雀？”老先生便眯了眼，凑得近近的细细端详，随即嘴角渐渐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笑着点头。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素帕，展开，将那叶子轻轻托在掌心里，像托着什么稀罕物事，看一会儿，才仔细包好，收进随身的布袋。两人都穿着半旧的棉袄，颜色洗得软了，并肩走着，衣袖偶尔轻轻一触，那姿态里有一种天长地久的安恬，仿佛两棵挨着的树，根须早在土里悄悄连成了一片，风来一同动，静时一同静。

我们不自觉地慢了步子，远远随着，生怕扰了这片宁和。他们并不赶路，也不言语太多，只是走走停停。有时对石缝里探出的一朵野菊看得出神——那花瓣上还沾着昨夜的霜痕，黄茸茸的，在光里亮得透明，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气；有时又立定了，听不知哪枝头上的鸟啼，声气脆生生的，一滴一滴坠进寂静里，溅起淡淡的回响，衬得山脊愈发静了。同行的友人间：“这才是山水的真意罢。”我忽然懂得，所谓“寻幽”，倒未必定要去找何等深邃的所在了；或许只是寻得这样一刻，心是静的，眼是清的，能在寻常景物里，窥见它温存、体己的侧影。他们哪里是来游山呢？不过是来赴一位老友的约，叙叙闲话，拾几片散落在风里的时光罢了。

行至驼峰下，两人挨着平坡坐下歇息。老太太从布袋里摸出两个苹果，用衣角轻轻拭了拭，递一个给老伴。日光从枝桠间漏下来，碎碎地落在他们肩上，一跳一跳的，像是时光的脚踪，轻得没有声音。我们在不远处铺开行囊，分食着带来的干粮，目光掠过那尊形似骆驼的奇峰——它昂首矗立，背脊连着天际，在暖阳下静静地峥嵘着，使人想起“云海蒸霞晓日红，驼峰摩汉愈豪雄”的句子。虽未得见云海翻腾的晨景，却已能想见旭日初升时，此峰破云而立的雄姿。

一路走走停停，撞见几处奇岩，探得一汪幽洞。最是动人的，莫过于借岭古道的深处——一条青石板铺就的旧路，在松荫里静静延伸，苔痕层层叠叠，石缝间还残留着软黄的草干，像被时光遗落的细碎暖意。岭的东边是幽幽的山谷，草木深深，透着清寂；西边却是一派田园风光，田畦里碧蔬青青，高处的茶坡泛着淡淡的绿，像谁用水彩轻轻抹过。两种景致隔岭相望，一边是山野的幽，一边是人间的暖，就这么脉脉地对看着，让人心里生出一种奇妙的妥帖。

下山时，风渐渐起了，带着岭间特有的清冽，却不伤人，只卷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塘面起了细细的縠纹，粼粼地漾着，仿佛有谁悄悄撒下一把零碎的银箔，晃呀晃的，映着澄蓝的天光，晃得人心也柔软起来。回望那对老人的背影，已渐渐没入林霭深处，步子还是慢的，身形依偎着，愈来愈淡，终成两个小小的墨点，仿佛他们就要这样，一步一步，走进岁月温柔的褶皱里去。同行的伙伴们说着笑着，脚步轻快，孟冬的寒意竟让人走得愈发舒畅，浑身透着暖意，仿佛这整条山脊环线，都是为我们几人而设的，容我们独享这半日的山水清欢。

借岭没有巍峨的高峰，只是处处山脊驴道，牵着人悠悠地走，每一步都踏在时光的脉络上。它也没有名动四方的胜景，却藏着最朴素的山水意趣，藏着草木的呼吸，更藏着人与人之间脉脉的温情。“小龙腾浪追霆舞”的壮阔虽未亲见，然这一日的暖阳、奇岩、清塘，那对老人低眉拾叶的身影，伙伴们同行的笑语，都妥妥地收在这心匣子里了。原来幽处不必远求，静趣亦非难得；重走驴道，不过是在山水间寻回那个走得慢、看得细、心里软的自己，在寻常日子里，拾捡那些散落在光阴缝隙里的微光。

这山，是借得巧了；这一程寻幽，更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