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园

愚者

老陈头蹲在田埂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拨开辣椒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叶片背面。“老婆子，快来瞧瞧，”他朝屋里喊，“这蚜虫又来了。”

陈婆婆正从水井里打水，听见喊声，提着半桶水不急不慢地走过来。她把水桶放下，弯腰凑近那片叶子，鼻尖几乎要碰到叶脉。“还真是，”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昨儿个才喷了蒜水，这些小家伙倒是不怕。”

“得换方子了，”老陈头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声，“我去弄点烟丝水试试。你记得东头老王说过，烟丝泡水最管用。”

陈婆婆没马上接话，她沿着砖砌的小径慢慢走着，检查着每一畦菜地。阳光透过早晨薄薄的雾气，洒在院子里那些方砖铺成的小路上，砖缝里钻出几株倔强的青草。她在一排玉米旁停下，这些玉米已经长到齐胸高，翠绿的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老头子，你说咱今年这玉米是不是种密了？”陈婆婆回头问道。

老陈头正从屋里翻找着去年的烟叶，头也不抬：“密啥密，我量过的，行距株距都按书上说的来。你就是心急，总想着它们一夜之间就能蹿到房檐那么高。”

陈婆婆笑了，脸上的皱纹像院墙上土黄色涂料裂开的细纹，自然又亲切。她走到西红柿架旁，这些植株已经结出青涩的小果子，一个个像害羞的孩子躲在茂密的叶片后面。架子是她儿子去年回家时帮着搭的，虽然儿子在城里忙，一年回来不了几次，但每次回来总会帮着干点活。

“对了，”老陈头终于找到了那包烟叶，走出来说，“儿子昨晚上来电话，说这周末可能要回来。”

“真的？”陈婆婆眼睛一亮，“那我得把那只老母鸡炖了，再摘点新鲜的菜。你看看这茄子，多嫩，还有辣椒，正好可以炒个农家小炒肉。”

老陈头点点头，开始专注地配制他的“杀虫剂”。他先把烟叶撕碎，泡在温水里，又加了几瓣捣碎的大蒜和一勺肥皂屑。“这可是秘方，”他得意地说，“保准让那些小虫子逃得远远的，还不伤菜。”

陈婆婆没理他的自夸，她已经盘算起周末的菜单了。她走到院子另一侧，那里种着各种叶菜——嫩绿的生菜，挺拔的小葱，香气扑鼻的香菜，还有几行芹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些蔬菜的脉络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叶片饱满，长势喜人。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每天早晨，老两口都会在院子里忙活一阵，然后坐在那棵老槐树下喝杯茶，看着他们的“成果”。院墙上挂着的干红辣椒串和大蒜辫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屋顶的青瓦排列整齐，像一副古老的棋盘。

周五傍晚，儿子果然开着车回来了，还带回了三岁的小孙女妞妞。妞妞一进院子就兴奋地跑来跑去，指着西红柿喊“果果”，抱着玉米杆不撒手。

“爸，妈，你们这院子打理得真不错，”儿子环顾四周，由衷地赞叹，“比那些生态农场还像样。”

老陈头心里得意，面上却只是“嗯”了一声。陈婆婆则拉着孙女的小手，教她认各种蔬菜：“这是茄子，这是辣椒，这是小葱...”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正在院子里摘菜准备早餐，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争吵声。老陈头放下手里的篮子，走到青砖矮墙边张望。原来是邻居家的小狗跑进了王家刚施肥的菜地，踩坏了好几棵苗。

“这狗得拴好，”王婶的声音又尖又急，“我家这菜可是要卖到镇上去的！”

狗主人李叔也不示弱：“你家园里乱扔了几个肉骨头，也不埋好，那味道把狗都引过来了，能怪谁？”

眼看着争吵要升级，老陈头清了清嗓子：“都少说两句吧。”他翻过矮墙，“踩坏了几棵？”

“五六棵茄子苗呢，”王婶气呼呼地说。

老陈头看了看那些倒伏的幼苗，转身回自家院子，从育苗盆里挑出六棵健壮的茄子苗。“给，这是我备着补种的，品种一样。”他又对李叔说，“你那狗确实得管管，这样，我那儿还有些多余的竹竿，帮你把菜地围一下，简单又管用。”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中午，陈婆婆做了一桌丰盛的农家菜，还特意盛出两碗，让儿子给王婶和李叔家送去。儿子回来后笑着说：“两家人都挺不好意思的，王婶还非要塞给我一包她自家炒的瓜子。”

饭后，妞妞在院子里追蝴蝶，儿子帮着老陈头加固西红柿架子。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玉米叶子沙沙作响，墙上的干辣椒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响声。

老陈头忽然想起什么，对儿子说：“你回去的时候，把这些菜都带上些。城里买的哪有自家种的好。”

“太多了，吃不完，”儿子笑道。

“分给同事邻居，”陈婆婆接话，“让他们也尝尝真正的农家菜。”

儿子点点头，看着父母在菜园里忙碌的身影，又看看女儿在院子里欢快奔跑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砖瓦质朴，蔬菜寻常，却有着城里找不到的踏实与满足。

傍晚时分，儿子要回城了。车上装满了蔬菜，妞妞怀里还抱着一根最大的玉米。车子缓缓驶出村口，老两口站在院门外挥手，直到车尾消失在道路转弯处。

回到院子，老陈头检查了一遍烟丝水的效果，满意地发现蚜虫少了很多。陈婆婆则开始盘算明天要摘哪些菜去镇上卖——剩下的菜太多了，自家吃不完。

夕阳西下，将院墙染成金黄色。那些蔬菜在余晖中显得格外水灵，叶片上的水珠闪着最后的光芒。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个小小的农家院里，生活将继续它平静而满足的节奏，像院中那口老井里的水，清澈，甘甜，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