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水杉燃苍源

沂蒙山人

古人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欧阳修《醉翁亭记》此语道尽自然之妙，非言语所能穷形尽相。昨日下午几近傍晚，我立于沭河大街苍源河桥畔，孟冬之气已悄然浸润鲁东南大地。此刻虽寒未彻骨，暖亦不炽，天地间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犹如老者含笑不语，静观时节流转。天色微阴，雾气氤氲，河面如覆轻纱，远处楼宇隐现其间，恍若水墨未干之画卷。傍晚路面在夕阳余晖映照下好像“湿润如镜”，倒映着灰白天空与道旁树之剪影。此景无喧嚣，无躁动，唯有一种沉静的美，在不经意间叩击着过往行人心扉。

我侧转身看向沭河西大街文化中心段，道景秋意更浓。两旁高树耸立，叶色由绿转金，如镀阳光，风过处，落叶纷飞，铺就一地锦绣。由于红绿灯路口的关系，此时看起来似是行人稀疏，车流缓行，仿佛怕惊扰了这季节的梦。右侧高楼林立，玻璃幕墙映着天光，与左侧灌木绿带相映成趣——现代与自然在此和解。我缓步而行，脚踩落叶，沙沙作响，恍若听到了时间的低语。此情此景，令人想起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之句，虽非空巷，却有静意；虽非新雨，却有余润。孟冬之始，原非肃杀，而是秋之尾声，冬之前奏，是一年中最富诗意的过渡。

正驻足间，身后转来一片童真笑语，只见有好多孩子正在星球广场尽情玩耍。这里是临沭西城区崛起中心所在——临沭县文化中心傍依的太阳系天文游乐场所，一年四季吸引着众多孩子们来此游玩。这里虽不是本文着墨点睛之处，可它的外侧却是主题晕染的主角水杉林从此铺开画卷。

首先隔河看向在苍源河北城花园段，苍源河河床豁然开朗。芦苇丛生，金黄一片，随风轻摆，如千军万马低吟，又似无数细语诉说岁月。远处北城花园和世纪新城小区高楼巍然，白墙蓝窗，现代气息扑面而来，与自然野趣形成奇妙对峙。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想起《诗经·秦风·蒹葭》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句。古人望水思人，今人观苇思时。那“伊人”或已不在，但“在水一方”的意境却穿越千年，依旧动人。芦苇不语，却道尽苍茫；河水无言，却承载流年。孟冬之水，不冰不沸，恰如人生中年，沉稳而内敛。

再看苍源河公园河东岸，忽见一片水杉林，红得惊心动魄。树冠如炬，燃于灰白天空之下，仿佛大地点燃的篝火，献给即将远去的秋。红色步道蜿蜒其间，石子路面使行人走在上面有凹凸垫脚之感，石砌护坡错落有致，似引人步入一场静谧的仪式。我驻足良久，心随景动。水杉本非常绿之木，却在凋零前绽放最炽烈的色彩，正如人生至境，不在繁华盛年，而在谢幕前的从容与壮美。此情此景，令人想起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然，然彼为归隐之乐，此乃自然之壮。水杉不隐，反以红妆示世，似在宣告：即便凋零，也要美得惊心动魄。

林中树木高耸，红叶如织，排列有序，宛如列阵的赤甲武士，守卫着这片静谧的河岸。步道穿行其间，路灯静立，如守夜人。风起时，叶声簌簌，非悲鸣，非哀叹，而是一种庄严的低唱。我缓步前行，仿佛穿越时空之廊，由喧嚣步入宁静，由现实步入梦境。此林之美，不在繁花似锦，而在凋零前的辉煌。正如苏轼所言：“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孟冬非衰败之始，而是另一种丰盈的起点。

这片水杉林中有一树尤为挺拔，红叶如焰，在灰白天空下独放异彩。它不依不傍，独立成景，似一位孤高的哲人，在众人沉寂时仍高举思想的火炬。阳光偶破云层，照其枝头，红叶顿时如火燃烧，令人不敢直视。此树让我想起屈原《离骚》中“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孤勇。它不因天阴而褪色，不因冬近而怯步，反以最炽烈的姿态，迎接寒霜的洗礼。水杉本为活化石，亿万年演化而来，今于城市一隅，仍能如此壮美，岂非自然之奇迹？

林间矮墙石砌，后植绿灌，修剪齐整，与上方红叶形成冷暖对照。天虽阴沉，却不压抑，反衬出红叶之热烈。此景如画，却非人工刻意，而是自然与人文的默契。古人造园，讲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今此水杉林，虽植于城市公园，却无匠气，唯有天工。我思及李渔《闲情偶寄》中论园林之妙，在于“借景”，而此林之妙，正在于借天光、借风势、借人心，成就一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

林中小径通幽，落叶铺地，黄红交织，如织锦地毯，引人深入。远处车影隐约，楼台可见，然林中却自成一界，隔绝尘嚣。此情此景，令人想起王籍《入若耶溪》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句。今虽无蝉噪鸟鸣，然车声人语皆被红林吞没，唯余脚步与风声。孟冬之静，非死寂，而是沉淀；非冷清，而是内省。行走其间，心亦随之澄明。

石阶起伏，护栏古朴，树木由密渐疏，红叶由浓转淡，如乐章由高潮归于尾声。此渐变之美，恰如人生由盛转衰的必然，然衰而不哀，淡而不伤。水杉之红，非一时冲动，而是生命节奏的自然流露。它不争春，不恋夏，只在冬前一瞬，将积蓄全数释放。此等气度，岂是凡木所能及？

小路左侧，白饰物点缀护坡石墙，似雪未降而先有雪意。草色枯黄，天色阴沉，然红叶依旧夺目。此对比愈显其坚毅。我忽觉，孟冬之美，正在于这种对抗——以暖色对寒天，以生机对凋零，以短暂对永恒。水杉明知寒冬将至，仍倾尽全力绽放红彤，此非愚勇，而是对生命最深的敬意。

一排红色水杉之后，高楼矗立，浅棕外墙，整齐窗格，如现代文明的堡垒，那是临沭西城区河东岸的一栋居民楼所在。然树之红，竟不输于楼之高，反以柔克刚，以自然胜人工。此景令人深思：城市扩张，未必吞噬自然；只要留一隙之地，生命自能绽放奇迹。水杉林立于钢筋水泥之间，非点缀，而是宣言——自然从未退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诗曰：

《水杉吟》

孟冬气未严，霜露润平川。

水杉披赤甲，列阵守寒烟。

叶若丹砂染，枝如铁戟悬。

孤标凌岁暮，不惧冷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