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邻居关炳姆

云门山人

<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乡在萧山南片的小山村,古色古香,山清水秀,却也藏着数不尽的邻里家常。我高中毕业后没去考大学,压根也考不上大学,便入伍当了兵,对村里的人文旧事大多是听长辈闲谈,唯有隔壁的关炳姆一家,留着我鲜活又复杂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楼房是54年被大火烧光后,是爷爷和父亲一道经手重建的,三间屋很宽畅又朝东南,前后有余地,本该敞亮,却因屋前的菜园子里邻家又建了房子,那是人家的地有什么办法呢,所以采光和视线都受了挡。更糟的是,进出家门必得走关炳姆家的过街楼——楼上是她家的房间,楼下是我们的必经之路。那楼板破得厉害,楼上的杂物不知什么时候会顺着缝隙往下掉,我们走过这里总是快步路过,通道两侧还堆着柴草、粪桶,脏得让人作呕,很怕看到恶心的粪桶和楼上往下掉的脏物。</p><p class="ql-block"> 关炳姆的丈夫早逝,她拉扯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过日子。她儿子长我一岁,一家子因家境困难没读过多少书,也读不好书,行事带着几分粗糙,有时可怜,有时又显得“恶作刷”,相处起来总觉得隔着些什么。在我的记忆里,关炳姆的衣衫从没干净整洁过,似乎她从未洗过头和洗过澡,头发乱得像猪窝草,钮扣扣得颠三倒四,裤子也常松垮着,半截裤腰时不时会滑下来,有时会露出半个屁股。我们喊她:“关炳姆,你的裤子,你的裤子!”她便下意识拽住裤腰往里一塞,闷哼一声,干她自己的活去了,惹得邻居们哈哈大笑。关炳姆虽然没有文化,但谁都甭想在她那里拿便宜,即便是语言上的,她会咬牙切齿怼得你狼狈下场,跌翻在她的手里,所以左邻右舍都不会与她争输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谁曾想,这样落魄的关炳姆,夫家的祖上竟是村里的富户。她家的八仙桌、太师椅、搁几和茶桌就是鲜活的证明,这些都是过去有钱人家才有的家当,只是到了她丈夫这一辈,全败落了。她丈夫和她小叔子不善治家,还总在外拈花惹草,她小叔老早就成为光棍,人很善良。但关炳姆管不住丈夫,每当丈夫出去找人只能去找自家长辈哭诉,长辈教她去那户人家门口喊:“把我家的雄鸡放出来—一—”可等丈夫回家,迎接她的却是一顿暴打,实在可怜。没几年,她丈夫便因生活没有检点年纪轻轻就离世,留下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这个家更是散了架。</p><p class="ql-block"> 关炳姆那时在大队牧场养猪,我们的记忆里只知道她是睡在牧场的仓库里的。家里没吃的,她就乘着天黑用衣服偷偷裹些本该给猪吃的萝卜、青菜、山芋挑好的充饥,甚至从牧场拿些猪粪去抵工分。她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连公社集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有次上山拔茶树草,望着山那头的房子,竟问那是不是美国,这话成了村里流传至今的笑谈,在她的眼里世界就这么大,所以她的认知也就这么一点。可她身子却硬朗得很,从不得病,老辈常说人无全福,总要给苦命人留个活路,关炳姆在身体上就是因穷得福的例证。她喜欢天快黑下来上山砍柴,因此时大队没人管山,趁着月光下山,等她回家开始做饭时,我们早吃完晚饭在大路上玩耍了。她七十多岁离世时,我正在外工作,不知她得了什么病。回家听母亲说起,心里满是同情与唏嘘,平日里我们都让着她,只因懂她一辈子的苦难。</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从部队回来时,己分山分田到户,关炳姆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她的儿媳很会持家,晚年的关炳姆竟成了远近闻名的“活菩萨”,据说是菩萨附体,不少医院看不好的病人,经她手竟能手拿把掐,听说她善于治理那些疯癫特别严重的病人,照农村的说法他们都中了邪才会这样,可她一个一字不识横划的人,却念念有词,流畅通透讲上半天,或敲桌子拍手,或好言请求把这些恶鬼驱离,她就有这手本事。所以登门感谢的人络绎不绝,她家依旧算不上干净,却从不缺往来的朋友。如今,她家盖了新房,把过街楼让了出来,那条通道成了整洁宽敞的路;但我们家也因屋前有屋而让了出来,在别处买了宅基地建了新楼,虽离得远了些,两家依旧是常来常往的老邻居。</p><p class="ql-block"> 每当想起关炳姆的模样,我总心绪万千。写下这些,从无贬低之意,只是想记下这个真实的老邻居,记下她大半生的苦,也记下山村邻里间那说不清、道不尽的烟火气。</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