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往事之三 银装素裹审计路：忆一九八七年吉县之行

曹建平

　　岁月的尘埃掩不住许多清晰的往事，一九八七年的那个春天，于我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是我被正式分配到局里新成立的商业审计科后，迎来的第一次审计任务。科室初建，人马新聚：沉稳干练、统筹有度、临汾财贸干校毕业的段忠义科长；快人快语、在原临汾市商业系统历练多年的商业会计景满娇；老牌山西财经学院毕业的乔仰奎；新招干入局、朝气蓬勃的韩雅玲；还有我，一个从工厂供应科转岗、对审计尚感生疏的新兵。

出发前，段科长已与吉县审计局周局长反复沟通，经局里讨论，最终确定将吉县糖酒公司作为我们商业审计科的“练兵场”。那时审计署正强调“打基础”，我们此行，便是这审计长征路上的第一步，旨在锻炼队伍，熟悉业务。

元宵节刚过，年味尚未散尽，我们五人便一大早搭乘公共汽车，奔赴吉县。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蜿蜒前行，窗外是前几日大雪留下的世界——满山遍野，银装素裹。路面上的雪虽被清理过，但行车速度依旧缓慢而谨慎。直至下午一点半，我们才风尘仆仆地抵达吉县县城。

被审计单位将我们安排在县粮食局招待所。房间简朴，四张床铺，我与科长、乔仰奎同住一室，景大姐和韩雅玲另住一间。安顿下来，已是下午快两点，才得以在县城一家小饭店吃上迟来的午饭。吃的什么早已忘记，但餐桌下两只寻食的小狗和三只拱来拱去的小猪，却成了那个时代基层条件最生动、最深刻的注脚。

我们审计的是一家国有糖业烟酒公司，对其1986年度的财务收支进行审计。那时，市场经济尚在萌芽，会计制度还未改革，企业沿用的仍是《增减记账法》。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景大姐在翻阅凭证时，像教小学生一样，耐心地给我们念起那核心口诀：“两类科目，同增同减；同类科目，有增有减。”这句看似简单的口诀，如同解开账目谜团的钥匙，将复杂的商业账务关系梳理得清晰明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时的“器”，便是算盘。计算器还未普及，所有账目的加减乘除，全凭一把算盘。景大姐自备了一把，油光锃亮，是她多年的老伙计。我们又向被审计单位借了四把，一时间，审计房间里噼啪声此起彼伏，宛如一支独特的算盘交响曲，奏响着我们审计工作的序章。

虽是第一次审计，但在这口诀与算盘的“加持”下，我们人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决心一定要打好这头一仗。

当晚的审前小组会上，分工明确：段科长任组长，运筹帷幄；经验最丰富的景大姐任主审，负责把握全局，审计报表、总账及分类账；乔仰奎、韩雅玲和我则作为助手，主要协助查阅凭证。局里出发前虽带了些审计记录纸和底稿，但远远不够。我们还向被审计单位要了一些蓝色的复写纸，用来手工复写各类表格。这项需要细心和力气的活，自然交给了字迹最工整、做事也最麻利的韩雅玲。只见她伏在桌前，用力书写，每一笔都力求清晰，确保下一联也能辨认无误。

审计工作，就这样在吉县这座小城悄然开始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真正钻进了账本的世界。在段科长的总体指挥和景大姐手把手的指导下，我弄懂了如何按比例提取福利基金，怎样计提折旧基金，坏账准备该如何处理。我初步学会了阅读利润表，掌握了计算所得税的方法，也窥见了资金平衡表中隐藏的企业运营奥秘。那些冰冷的数字，在前辈的解读下，仿佛变成了跳动着的企业脉搏，每一次起伏都讲述着经营的故事。

那段日子，除了审计工作的忙碌与充实，也有过难以言说的小困扰。那时我一有事就睡不着觉，晚上总想着白天审计的事情，再加上科长和乔仰奎师傅打呼噜，尤其是乔仰奎师傅打得更响，整夜嗡嗡作响，让我辗转难眠，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起初，乔仰奎师傅见我辗转反侧，还特意让我先睡，可到了后半夜，他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干脆独自找招待所协调，又调了一间房子住，免得再影响我休息。这份前辈的体谅，我至今想起仍心生暖意。与此同时，那时的吉县壶口瀑布已小有名气，却尚未正式开发，景致保留着最原始的磅礴与壮阔。吉县审计局的同志见我们连日忙碌、辛苦不已，便热情邀约，说等天气转晴，就带我们去壶口瀑布看一看，亲身感受那份天地间的雄浑气势。我心里一直暗暗期盼着，可这份期盼最终没能实现，成了我此行难以释怀的小遗憾。

然而，就在我刚刚沉浸其中，渐入佳境之时，一个意外的通知打断了这次实践。吉县审计局的周局长来到我们审计现场，告知段科长，局里通知我去省里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新入职人员培训。

段科长看着我，语气沉稳却字字有力地说：“小曹，你都听见了。明天早上坐班车就回吧，一定把这次学习机会抓好，回来后要好好干。”

于是，在离家二十多天后，我带着吉县审计初体验的收获与不舍，带着算盘的噼啪声和复写纸的蓝色印记，带着对增减记账法的深刻记忆，也带着对省城培训的憧憬，更带着未能一睹壶口瀑布真容的遗憾，踏上了返程的班车。我的第一次审计，就这样在银装素裹的春天里暂告一段落，但它为我漫长的职业生涯点燃了一盏引路的灯，温暖而明亮。

1987年的我

1995年我与李辉副局长、焦崇宁陪同省厅商业处王凤彩副处长一行在临汾医药公司审计现场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