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幕之下

汉语言文学《作家》

——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短篇小说 第一章银舱 ( 作者曾尚青 ) 滨海市的秋老虎来得烈，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连空气都带着黏腻的灼热。但在云顶山庄别墅区深处，一栋独栋别墅里却凉得沁人，中央空调将温度精准控制在24摄氏度，空气中弥漫着冷杉香薰的味道。 客厅的挑高足有六米，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角落那个银白色的庞然大物上。那是一台进口高压氧舱，通体光滑如镜面，圆形观察窗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客厅里的一切。舱体上印着一串外文标识，下方用烫金汉字标注着品牌名，低调又张扬。 周明远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雪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不少烟蒂。他今年五十八岁，是做地产起家的，如今身家数十亿，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他的私人医生刚刚离开，临走前反复叮嘱，让他坚持每天进舱治疗，说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抗衰和养心方式。 “周总，该进舱了。”管家老吴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老吴在周家待了二十年，看着周明远从一个小老板打拼到如今的地位，也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垮下去——高血压、高血脂、心肌缺血，一堆富贵病缠身。 周明远叹了口气，掐灭雪茄，站起身来。他走到氧舱前，伸手摸了摸冰凉的舱壁，触感坚硬而冰冷。这台氧舱花了他两百八十万，是托朋友从国外订的，光运输和安装就花了半个月。身边的圈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这个，张董买了一台放在三亚的度假屋，李总甚至给家里的老人也配了一台，说是能延年益寿。 “这玩意儿真能管用？”周明远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他不是没怀疑过，毕竟这东西长得像个缩小版的潜水艇，怎么看都透着点科幻色彩。 “张董用了三个月，上次聚会的时候您不是见了吗？气色比以前好太多了。”老吴一边帮他拿专用的纯棉衣物，一边说道，“医生也说了，这舱能减少自由基，改善血液循环，对您的心脏特别好。” 周明远没再说话，换上衣服，弯腰钻进了氧舱。舱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很快，舱内开始加压，耳边传来轻微的嗡鸣声，像远处的蜜蜂在飞。他按照医生的指示，戴上吸氧面罩，冰凉的氧气顺着鼻腔流入肺腑，带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 随着压力逐渐升高，周明远感觉耳膜有些发胀，他下意识地做了吞咽动作，不适感慢慢缓解。他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舱内软垫上，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这些年，他为了生意，酒局一场接一场，熬夜更是家常便饭，心脏早就不堪重负。前年初，他在工地上视察时突然心梗，被紧急送进医院抢救，才算捡回一条命。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养生的“狂信徒”。人参、虫草堆满了书房，私人医生每周上门两次，现在又添了这台高压氧舱。他知道自己不是怕疼，是怕。他怕自己万一倒下，辛苦打下的商业帝国没人接手，怕家里的老婆孩子无依无靠，更怕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趁机反扑。 四十分钟的治疗很快结束，舱门打开的那一刻，周明远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轻快了不少，之前因为熬夜处理文件带来的头晕感，似乎真的消散了。 “周总，感觉怎么样？”老吴连忙递上一杯温水。 “还行。”周明远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对了，下周的慈善晚宴，把张董他们都约上，就说我做东。” 他心里盘算着，这氧舱既然买了，就得让它发挥点“额外价值”。生意场上，人脉比什么都重要，一场私人晚宴，既能联络感情，又能不动声色地展示自己的实力，何乐而不为。 老吴应了声，转身去安排。周明远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坪，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想起医生说的，这氧舱能延缓衰老，增强免疫力，说不定真能让他多撑几年，把那些没做完的项目一一落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的，语气有些急促：“周总，城西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工地上有个工人出事了，脑部受伤，现在在医院抢救。” 周明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工人出事，最怕的就是闹大，影响项目进度不说，还可能引来媒体的关注。他沉声说道：“我马上过去，你先安排人去医院处理，医药费公司全出，务必安抚好家属。” 挂了电话，周明远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老吴想提醒他刚做完治疗，该休息一下，但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车子驶出别墅区，一路向西疾驰。周明远靠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烦躁不已。他拿出手机，又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我明天的治疗能不能提前？今天可能要熬夜。” 电话那头的医生连忙应下，叮嘱他注意劳逸结合。周明远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一旁，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项目和工人的事。他没注意到，车窗外掠过的街角，有一家小小的社区医院，医院的牌子已经有些陈旧，门口正围着几个焦急的家属。 而那个在工地上出事的工人，此刻正躺在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 　　第二章重症监护室外 林秀娟的手一直在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缴费单，上面的数字像一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可这钱，是救她男人李大海命的。 李大海是城西建筑工地的一名钢筋工，昨天下午在高空作业时，脚下的脚手架突然松动，他从三楼摔了下来，头部着地，当场就晕了过去。工友们赶紧把他送到了最近的社区医院，医生说情况危急，颅内出血，还伴有脑水肿，必须立刻手术，否则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手术费要十万，后续的治疗费更是个无底洞。林秀娟和李大海是从农村来滨海市打工的，两人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准备给儿子在老家盖房子娶媳妇，现在一下子全砸进去了，还远远不够。 “嫂子，你别急，我们都凑了点。”几个工友围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们凑的钱。他们都是和李大海一起出来打拼的，平日里互相照应，现在出了这事，没人能袖手旁观。 林秀娟接过信封，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哽咽着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跟我们客气啥。”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说道，“工头说了，公司会负责，刚才已经有人来医院了，说医药费他们全出。” 林秀娟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她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透过玻璃窗往里看。李大海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她的男人，以前是那么壮实，能扛起一百多斤的钢筋，可现在，却虚弱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落的叶子。林秀娟的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她蹲在墙角，双手抱着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儿子在老家上高中，她不敢把这事告诉儿子，怕影响他学习。老家的公婆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她更不敢说，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这些天，她白天在医院守着，晚上就趴在病床边眯一会儿，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主治医生王大夫走了过来，林秀娟连忙站起身，急切地问：“王大夫，我男人怎么样了？” 王大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情况还是不太乐观。颅内出血虽然控制住了，但脑水肿很严重，脑部缺氧，神经细胞受损厉害。现在能做的，就是药物治疗和对症支持，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力。”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林秀娟的声音带着哭腔。 “办法也不是没有。”王大夫犹豫了一下，说道，“高压氧治疗。高压氧能增加脑部供氧，减轻脑水肿，加速神经细胞修复，对脑卒中、脑损伤这类病人有辅助治疗效果。我们医院没有这个设备，市里的三甲医院有，但排队的人很多，而且费用不低。” 高压氧？林秀娟从来没听过这个词。她连忙问：“那……做一次要多少钱？” “公立医院的收费相对便宜，一次几百块，但需要长期坚持。”王大夫说道，“不过病人现在的情况，能不能转院，能不能承受高压氧治疗，都需要再评估。” 几百块一次，长期坚持，这对林秀娟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虽然工头说公司会负责医药费，但她心里清楚，这种话能不能兑现，还是未知数。她咬了咬牙，对王大夫说：“王大夫，您帮我们安排吧，只要能救他，多少钱我们都凑。” 王大夫点了点头：“我先帮你联系一下市一院的高压氧舱治疗室，看看能不能尽快安排。你也别太着急，病人的情况还算稳定，有希望的。” 林秀娟连连道谢，送走王大夫后，她又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她看着里面的李大海，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他能挺过来，祈祷高压氧治疗能有效果。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了医院门口，周明远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助理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医院的院长连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 林秀娟认出了周明远，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他是这个项目的大老板。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站在角落里，看着周明远一行人走进医生办公室。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她感激周明远愿意承担医药费；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害怕，怕这些有钱人只是走走形式，事后就不管了。 周明远在医生办公室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脸色依旧不太好。助理跟在他身边，低声汇报着什么。周明远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的林秀娟。 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对助理说：“去问问，那个就是受伤工人的家属？” 助理连忙去打听，回来后点了点头：“是的，周总，她是李大海的妻子，叫林秀娟。” 周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满脸憔悴的女人，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愧疚。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的人，上流社会的精英、商场上的对手，却很少和这样的底层劳动者打交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工地上，还有这样一群为了生计拼命的人。 “你丈夫的情况，医生都跟我说了。”周明远开口说道，语气尽量温和，“医药费你不用担心，公司会全部承担。另外，我们会给你一笔补偿金，你先安心照顾病人。” 林秀娟没想到周明远会主动跟她说话，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周总。” “医生说，需要做高压氧治疗？”周明远又问。 “嗯。”林秀娟点了点头，“王大夫正在帮我们联系市一院。” 周明远皱了皱眉，市一院的高压氧舱他知道，每次去都要排队，环境也一般。他想了想，对助理说：“不用联系市一院了，安排病人转去私立的仁心医院，那里有最好的高压氧舱，还有专家团队，费用全算公司的。” 助理连忙应下，拿出手机开始安排。 林秀娟愣住了，她不知道仁心医院是什么地方，但听周明远的语气，应该是一家很好的医院。她抬起头，看着周明远，眼眶又红了：“周总，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周明远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医院。坐进车里，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刚才看到林秀娟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的高压氧舱，两百八十万，对他来说只是一笔不大的开销，可对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却足以改变命运。 “周总，仁心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能转院。”助理汇报道。 “嗯。”周明远应了一声，“另外，给这个工人的家属预支十万块生活费，让他们别太为难。” 助理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的，周总。” 车子再次启动，周明远看着窗外，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个昂贵的高压氧舱，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三章仁心医院的氧舱 仁心医院是滨海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坐落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医院的建筑风格像一座豪华酒店，大厅里铺着大理石地面，摆放着名贵的绿植，空气中没有普通医院那种刺鼻的消毒水味，反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李大海被顺利转进了仁心医院的VIP病房，病房里设施齐全，有独立的卫生间、会客厅，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林秀娟看着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她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医院的高压氧舱治疗室在住院部的三楼，是一个独立的区域，装修得十分豪华。这里的高压氧舱分两种，一种是多人舱，一种是单人舱。周明远特意交代，给李大海安排单人舱，让他能更好地休息。 负责给李大海做治疗的是张医生，他是高压氧治疗领域的专家，之前一直在国外进修，半年前才回国。张医生仔细检查了李大海的情况，对林秀娟说：“病人目前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符合高压氧治疗的指征。我们先做一个疗程，看看效果。高压氧能改善他脑部的缺氧状态，抑制厌氧菌感染，对神经功能恢复也有帮助，你放心。” 林秀娟连连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 第一次进舱治疗，林秀娟陪着李大海一起。单人舱比她想象中要宽敞，里面铺着柔软的蓝色软垫，灯光柔和。李大海还在昏迷中，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把他抬进舱内，给他戴上吸氧面罩，然后轻轻关上舱门。 舱内开始加压，林秀娟能听到轻微的嗡鸣声。她坐在舱外的椅子上，眼睛紧紧盯着观察窗，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变化。她看到仪器屏幕上，李大海的血氧饱和度一点点在上升，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四十分钟后，舱门打开，医护人员把李大海抬了出来。张医生检查了一下，说道：“效果不错，血氧含量明显提升了。坚持治疗，病人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林秀娟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这些天积压在心里的压力，终于有了一丝缓解。 从那以后，李大海每天都会进行一次高压氧治疗。林秀娟每天都会守在治疗室门口，看着那个银白色的舱体，心里充满了希望。她发现，这家医院里，有很多人都在做高压氧治疗，有老年人，有年轻人，甚至还有一些孩子。他们的病因各不相同，有脑卒中的，有脑损伤的，还有一些是来做养生保健的。 这天，林秀娟在治疗室门口等着李大海，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周明远。 周明远穿着一身休闲装，比上次在社区医院见到时显得随和了一些。他看到林秀娟，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周总，您也来做治疗？”林秀娟主动开口问道。 “嗯，我在这里办了长期卡。”周明远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单人舱，“我那个舱，就在隔壁。” 林秀娟这才知道，周明远自己也在这家医院做高压氧治疗。她看着周明远走进治疗室，心里有些感慨。原来，不管是有钱人还是普通人，在健康面前，都是一样的。 周明远进了舱，戴上吸氧面罩。他看着舱壁上的观察窗，外面是医院的花园，绿植茂盛，花开得正艳。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做高压氧治疗，是为了抗衰，为了能在生意场上多打拼几年。可现在，他每次进舱，心里想的却是李大海，想的是林秀娟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这些天，他经常来医院，有时候会去李大海的病房看看，但每次都只是站在门口，没进去打扰。他看到林秀娟悉心照顾李大海，给他擦身、喂饭，心里很受触动。他突然觉得，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财富和地位，其实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一个疗程结束后，李大海真的醒了过来。虽然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但他的眼睛能睁开了，还能认出林秀娟。林秀娟激动得哭了，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张医生。 张医生检查后，笑着说：“这是个奇迹！高压氧治疗起了很大的作用，接下来继续治疗，再配合康复训练，病人慢慢就能恢复了。” 林秀娟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周明远。周明远正在公司开会，听到消息后，竟然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对身边的人说：“今天提前散会，大家都去忙吧。” 他开车来到医院，走进李大海的病房。李大海躺在床上，看到他，眼睛动了动。林秀娟连忙说：“大海，这是周总，是他帮我们安排的医院，垫付的医药费。” 李大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眼里含着泪，对周明远点了点头。 周明远看着他，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他拍了拍林秀娟的肩膀，说道：“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离开病房后，周明远没有去做高压氧治疗，而是走到了医院的花园里。他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眼前的花草树木，深深吸了一口气。秋天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他拿出手机，给老吴打了个电话：“把家里的氧舱处理了吧，送给仁心医院，或者捐给哪个社区医院都行。” 老吴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周总，那可是两百八十万买的……” “没关系，放着也是浪费。”周明远笑着说，“以后我就在医院做治疗，挺好的。” 挂了电话，周明远靠在长椅上，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这五十八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像个陀螺，被生意、被欲望推着不停旋转，停不下来。现在，他终于可以放慢脚步，好好感受一下生活了。 　　第四章氧舱里的众生相 仁心医院的高压氧舱治疗室，每天都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期盼。 除了周明远和李大海，这里还有很多常客。 王建国是一名退休教师，今年六十五岁，半年前突发脑卒中，左边的身体失去了知觉，说话也含糊不清。他的儿子是一家公司的高管，给他在仁心医院办了VIP卡，每天都送他来做高压氧治疗。 王建国以前是个很要强的人，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可现在，他连自己吃饭、穿衣都做不到，心里很是憋屈。每次进舱，他都会闭上眼睛，默默地想以前在讲台上的日子。 他和周明远经常在治疗室碰到，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周明远话不多，王建国却很健谈，经常跟他聊自己以前的学生，聊现在的生活。 “周老弟，你说我们这辈子，图个啥？”有一次，两人在舱外等着治疗，王建国突然问道，“我年轻的时候，就想把学生教好，评个高级职称。现在老了，病了，才发现，啥职称，啥荣誉，都不如有个好身体。” 周明远点了点头，深有同感：“是啊，以前总想着赚钱，想着把生意做大，觉得有了钱，就有了一切。现在才明白，健康才是最值钱的。” “你看那个李大海，多不容易。”王建国指了指不远处的林秀娟，“他老婆天天守着他，不离不弃，这才是真情。我们这些人，不愁吃不愁穿，反而活得累。” 周明远看着林秀娟给李大海喂水的身影，心里暖暖的。他想起自己的妻子，这些年，她一直默默支持着自己，可自己却很少有时间陪她。他拿出手机，给妻子发了一条信息：晚上一起吃饭，我订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 妻子很快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好。 周明远看着信息，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治疗室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叫陈瑶，今年二十四岁。她是一名舞蹈演员，半年前在一次演出中，腿部受伤，伤口一直愈合不好，还引发了厌氧菌感染。医生建议她做高压氧治疗，说高氧环境能破坏厌氧菌的生存条件，促进伤口愈合。 陈瑶很爱美，也很爱跳舞。受伤后，她一直很消沉，觉得自己的舞蹈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了。每次进舱，她都会看着舱壁上的自己，默默流泪。 林秀娟看她可怜，经常安慰她。林秀娟说：“姑娘，别难过，你看我家大海，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你这点伤，不算什么。” 陈瑶很喜欢听林秀娟说话，觉得她的话很朴实，却很有力量。她开始慢慢调整心态，配合治疗，还在病房里练习简单的舞蹈动作。 有一次，陈瑶做完治疗，看到周明远在花园里散步，她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对周明远说：“周先生，谢谢您。” 周明远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我听林姐说，是您帮她垫付了医药费，还安排了最好的医生。”陈瑶笑着说，“您是个好人。” 周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你好好养伤，以后一定能重返舞台。” 陈瑶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坚定。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大海的情况越来越好。他不仅能说话了，还能慢慢坐起来，在林秀娟的搀扶下，在病房里走几步。周明远经常来看他，有时候会带一些水果，有时候会陪他聊聊天。 李大海的儿子也从老家赶了过来，看到父亲恢复得这么好，对周明远感激涕零。周明远笑着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母亲，是她的坚持和照顾，才有了今天。” 这天，周明远又来医院，刚走进治疗室，就看到张医生拿着一份报告，笑着走了过来：“周总，好消息！李大海的恢复情况超出预期，再做一个疗程的高压氧治疗，就能出院回家康复了。” 周明远心里很高兴，连忙去了李大海的病房。林秀娟正在给李大海按摩腿部，看到周明远进来，连忙站起来：“周总来了。” 李大海笑着说：“周总，谢谢你。等我好了，我还去你工地上干活，一定好好干。” 周明远摆了摆手：“你好好养身体，工地上的活，不急。以后要是不想干重活，我给你安排个轻松点的岗位。” 李大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周明远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就去做高压氧治疗了。他钻进舱内，戴上吸氧面罩，冰凉的氧气流入肺腑。他看着观察窗外面，阳光正好，天空湛蓝。 他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每天被会议、应酬、项目填满，从来没有时间停下来，看看身边的风景。现在，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医院做治疗，然后在花园里散散步，有时候还会和王建国聊聊天，和陈瑶说说鼓励的话。 他发现，这样的生活，比以前那种纸醉金迷的日子，充实多了，也快乐多了。 他的妻子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以前他回家总是很晚，脸色也不好，现在他每天都能准时回家，还会陪她看看电视，聊聊家常。妻子笑着说：“你现在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了。” 周明远抱着她，笑着说：“做个普通人，挺好。” 　　第五章氧幕之外 三个月后，李大海顺利出院了。虽然走路还不太稳，但已经能自理了。周明远给了他一笔补偿金，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工地仓库管理员的岗位，工作轻松，待遇也不错。 林秀娟带着李大海，特意去周明远的公司道谢。周明远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们，还请他们吃了饭。饭桌上，李大海举起酒杯，对周明远说：“周总，我敬您一杯。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周明远也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别说这些客气话。” 吃完饭，周明远让司机送他们回家。看着车子远去，周明远心里暖暖的。 陈瑶也重返了舞台。她在一次大型演出中，跳了一支名为《重生》的舞蹈，赢得了全场观众的掌声。演出结束后，她特意给周明远和林秀娟送了门票，邀请他们去看演出。 周明远和林秀娟坐在观众席上，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陈瑶，心里充满了欣慰。周明远的妻子也来了，她靠在周明远的肩膀上，笑着说：“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比赚多少钱都有意义。” 周明远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点了点头。 王建国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好，左边的身体已经能活动了，说话也清晰了很多。他出院后，加入了社区的老年合唱团，每天和老朋友们一起唱歌，日子过得很惬意。他经常给周明远打电话，邀请他去听合唱团的演出。 周明远把家里的那台高压氧舱捐给了城郊的一家社区医院。那家医院条件简陋，很多病人因为没钱，得不到好的治疗。高压氧舱捐过去后，帮助了很多像李大海一样的病人。 社区医院的院长特意给周明远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大爱无疆，医者仁心”。周明远把锦旗挂在了办公室里，每次看到，心里都充满了成就感。 他的生意也并没有因为他的“慢下来”而受到影响，反而越来越好。以前，他总是急于求成，有时候会做出一些激进的决策。现在，他变得沉稳了很多，凡事都考虑得更周全，手下的员工也觉得他越来越平易近人，团队的凝聚力也更强了。 这天，周明远又来到仁心医院做高压氧治疗。治疗结束后，他在花园里散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张医生。 “张医生，忙着呢？”周明远打招呼道。 “周总，你来了。”张医生笑着说，“刚给一个病人做完评估，准备安排高压氧治疗。” “现在做高压氧治疗的人越来越多了。”周明远说道。 “是啊。”张医生叹了口气，“不过，很多人对高压氧治疗有误解，以为它是万能的，能治百病，甚至有人把它当成了保健品，天天来做。其实，高压氧舱是医疗设备，必须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使用，不是所有人都适合。” 周明远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以前，不也是把高压氧舱当成抗衰的“神器”吗？他笑着说：“是啊，健康没有捷径，规律的作息，健康的饮食，良好的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说得对。”张医生笑着说，“不过，对于那些真正需要它的病人来说，高压氧舱确实是救星。你捐给社区医院的那台氧舱，已经救了好几个病人了。” 周明远心里很高兴，他看着花园里的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健康的期盼。他突然觉得，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那台昂贵的氧舱捐了出去。 它不再是一件彰显财富和地位的奢侈品，而是一件真正能帮助别人的医疗设备。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医院的花园里，给花草树木镀上了一层金色。周明远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青草和花香的味道。他觉得，这才是最清新、最滋养的氧气。 他转身离开医院，准备回家。车子驶离医院，汇入了城市的车流。街道两旁，灯火渐次亮起，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温暖。 周明远靠在车后座，看着窗外的夜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但他已经不再迷茫，不再焦虑。因为他明白，真正能支撑一个人走下去的，不是财富，不是地位，而是健康的身体，真挚的情感，和一颗善良、温暖的心。 那些曾经困扰他的欲望和执念，就像氧舱里的高压一样，在时间的推移和心态的转变中，慢慢消散。而氧幕之外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第六章尾声 一年后。 滨海市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一场小雪过后，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仁心医院的高压氧舱治疗室依旧人来人往，只是这里的氛围，比以前更温馨了。周明远已经不再是这里的常客，他的身体越来越好，只是偶尔会来做一次复查。 李大海已经完全康复了，他在工地上的仓库管理员岗位上做得很出色，工作认真负责，深受同事们的好评。林秀娟也在工地附近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夫妻俩互相照应，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他们的儿子考上了滨海市的一所大学，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春节前夕，李大海带着妻子和儿子，提着年货，来到周明远的家里拜年。周明远的家不再是以前那个冷冰冰的豪华别墅，而是一栋温馨的复式小楼，家里布置得充满了年味，春联、福字贴满了门窗。 周明远的妻子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大人们坐在客厅里聊天，欢声笑语不断。 “周总，这一年，多亏了您的照顾。”李大海端起茶杯，对周明远说，“我儿子考上大学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在滨海市扎根了。” “太好了。”周明远笑着说，“滨海是个好地方，好好干，日子会越来越红火的。” 饭后，周明远带着他们去了城郊的社区医院。那台他捐出去的高压氧舱，依旧在正常运行。医院的院长告诉他们，这一年来，这台氧舱帮助了上百位病人，很多人都因此康复了。 林秀娟看着那台熟悉的银白色舱体，心里充满了感慨。就是这台氧舱，救了她丈夫的命，也改变了他们一家人的命运。 离开社区医院的时候，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李大海的儿子兴奋地指着远处的高楼，说以后要在这里工作，在这里生活。 周明远看着孩子充满憧憬的眼神，心里很是欣慰。他知道，这座城市之所以温暖，之所以充满希望，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群努力生活、心怀感恩的人。 他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变化，从一个被欲望驱使的商人，变成了一个懂得享受生活、懂得帮助别人的普通人。他感谢那台高压氧舱，是它，让他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让他明白了人生的真正意义。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氧舱”。这个氧舱，不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金属外壳，而是由善良、真诚、感恩和希望构筑的精神空间。它能在我们迷茫的时候，给我们指引方向；在我们疲惫的时候，给我们力量；在我们绝望的时候，给我们希望。 而真正能滋养我们一生的氧气，就是藏在平凡生活里的那些温暖与感动——是家人的陪伴，是朋友的关心，是陌生人的善意，是努力后的收获，是对生活永远怀揣的热爱。 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窗外面，万家灯火璀璨。周明远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安宁与幸福。 他知道，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氧幕之下人间的清醒与温热—— 致短篇小说《氧幕之下》—— 现代诗作者曾尚青 银白的舱体立在豪宅角落像一枚沉默的勋章镌刻着财富堆砌的虚妄两百八十万的金属外壳裹着五十八岁的焦虑与恐慌高压氧顺着管道流淌试图冲刷酒局的宿醉、谈判桌的锋芒却洗不掉钢筋水泥压在心上的重量那是一个商人的执念以为金钱能买断岁月的沧桑以为密封的氧气能锁住生命的过往 直到工地脚手架的一声脆响将两个世界猛然撞破一边是重症监护室里的生死较量钢筋工的头颅裹着厚纱布仪器的滴答声敲打着贫穷的墙妻子攥着缴费单的手在颤抖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底层人生的仓皇另一边是疾驰的豪车载着愧疚的目光第一次穿透车窗看见街角社区医院陈旧的招牌看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满了比氧气更迫切的希望 氧舱的门，在仁心医院轻轻开合隔开了阶层，却隔不开生命的相通单人舱里，一边躺着昏迷的匠人高压氧穿透脑水肿的阴霾一点点唤醒沉睡的神经一边坐着沉思的商人冰凉的氧气涌入肺腑终于吹散了欲望的迷雾他看见舱壁的倒影里自己的影子不再是西装革履的符号而是一个有温度、有愧疚的寻常人 氧幕之下，是众生相的缩影退休教师在舱内回想讲台的荣光舞蹈演员对着舱窗擦拭泪水把受伤的腿与破碎的梦想一同交给高浓度的希望林秀娟守在舱外，目光比仪器更执着她相信每一次加压、每一次输氧都在为丈夫的苏醒铺路周明远站在花园里，看着落叶纷飞终于懂得最昂贵的氧舱抵不过病房里一杯温水的滚烫抵不过妻子短信里一个“好”字的晴朗 后来，那台天价氧舱离开了豪宅去了城郊的社区医院褪去了鎏金的炫耀成了救死扶伤的寻常器械它不再为财富服务而是为每一个挣扎的生命供氧工地上的仓库管理员，脚步渐渐稳健舞蹈演员重返舞台，旋转出重生的光芒退休教师在合唱团里放声高歌商人的办公室挂起了锦旗上面的“大爱无疆”比任何商业奖杯都闪亮 氧幕之外，才是真正的人间不是密封舱里的恒温世界而是有寒有暖、有苦有甜的烟火人间周明远的车不再只驶向谈判桌也会停在菜市场的巷口妻子的餐桌上，终于有了丈夫的陪伴李大海的家里，儿子的笑声盖过了曾经的病痛与贫寒仁心医院的花园里花香混着氧气弥漫每一朵花的绽放都在诉说着生命的平等与顽强 我们都曾困在自己的“氧舱”里有人困在财富的牢笼有人困在贫穷的枷锁有人困在伤病的阴影有人困在欲望的漩涡而那穿透舱壁的光从来不是金钱能买到的能量而是善良的觉醒，是共情的力量是放下执念后的豁然开朗是懂得给予时的内心坦荡 高压氧能改善组织的缺氧却不如一句问候温暖心房能抑制厌氧菌的滋生却不如一份善意驱散寒凉能修复受损的神经却不如一次陪伴治愈创伤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都在氧幕的开合间完成蜕变从自私到利他，从迷茫到明朗从追逐虚无到拥抱真实从隔绝疏离到彼此守望 那台流动的氧舱是一面镜子，照见人性的明暗是一座桥梁，连接起阶层的两端是一声警钟，敲响在物欲横流的时代提醒我们真正的健康不是靠仪器维持的指标正常而是灵魂的通透与坦荡真正的氧气不是高压舱里的高浓度气体而是人间的真情、生活的热爱是陌生人伸出的援手是家人递来的热茶是困境中不放弃的希望 银白的舱体终会蒙尘、老去而氧幕之下的故事永远鲜活它告诉我们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手握财富还是平凡度日生命的本质从来相通都需要爱与被爱，需要温暖与担当当我们撕开欲望的包装当我们打破心墙的阻隔会发现最滋养生命的氧气一直弥漫在寻常巷陌在夫妻的搀扶里，在朋友的鼓励里在陌生人的善意里，在对生活的热爱里在每一个，愿意为他人点亮微光的瞬间在每一段，于人间烟火中认真活着的时光 这氧幕，是时代的切片记录着当代中国的众生百态有贫富的差距，有困境的挣扎更有人性的光辉，有向善的力量这氧幕，是心灵的窗口让我们看见无论世界多么喧嚣无论生活多么匆忙总有一些东西值得坚守总有一些温暖值得珍藏总有一种力量能让我们冲破所有桎梏在人间的阳光下自由呼吸，热烈生长

氧幕之下

汉语言文学 《 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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