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书 林嗣环（清）《口技》

派河稚拙人

那日厅堂设宴，宾客围坐，东北角立起八尺屏障，其后仅置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京中善口技者端坐其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抚尺一响，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缕气息悬于空中。片刻后，忽有妇人轻拍儿背，口中呜呜作声，儿含乳啼，声声入耳；转瞬又一大儿惊醒，絮絮不止，丈夫叱喝，声如骤雨。种种声响，错落交织，竟似一家四口尽在眼前，而实则屏障之后，唯彼一人。

夜深人静，烛影摇红，众人屏息凝神。忽闻远处火起，呼喊声由远及近，夹杂妇人急唤、婴儿啼哭，声声撕心裂肺。继而风声大作，犬吠不止，又有泼水救火之声、抢夺财物之噪、屋宇倾塌之轰，千百种声音一时齐发，令人魂悸魄动。那一刻，仿佛置身火场，心随声走，冷汗涔涔。待喧嚣渐歇，方觉仍坐厅中，杯盏未倾，衣襟未湿，唯余心头余震未平。

最奇处，乃于纷乱之后，忽闻细微窸窣，似鼠行于盆器之间，轻响窸窣，令人不觉皱眉。宾客初时紧绷，继而渐缓，咳嗽数声，神色稍舒。正当众人以为终归宁静，忽又一声大呼，如惊雷破空，妇人跃起，脚步杂沓，再起纷乱。如此起伏跌宕，真幻难辨，竟不知是梦是醒，是虚是实。口技之妙，至此已入化境。

一卷楷书，笔力沉稳，墨迹清朗，以林嗣环《口技》为文，字字如珠玉落盘，端庄而不失灵动。那“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九字，写得尤为简净，仿佛道尽繁华落尽后的真味。书法与口技，一静一动，一默一喧，却皆以极简驭极繁。观其笔画，如听其声，静中藏动，无声胜有声。

待至终了，屏障撤去，果见一人独立，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别无他物。满座宾客相顾愕然，继而拊掌大笑。谁曾想，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火灾、那户人家的夜半纷扰，竟全凭一人之口摹出？世间技艺，莫过如此——不假器物，不仗光影，唯凭方寸之舌，搅动人心风云。

室内灯光柔和，书架静立，一人默然伫立，双臂交叉，神情肃然。我不言不语，却似仍在回味那场由声音织就的幻梦。或许在我心中，早已再度听见那声抚尺落下，听见婴儿啼哭、烈火呼啸、鼠啮盆器……真正的艺术，从不需要繁复的布景，只需一方屏障，一颗能听懂寂静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