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武夷山诗赏析》(178)叶梦鼎《武夷鼓楼岩》

端章甫

武夷鼓楼岩

叶梦鼎

鼓楼岩下鼓楼开，举世邯郸梦未回。

安得老兽教唤起，万人醒眼上山来。

武夷山的鼓楼岩在叶梦鼎笔下震响为宋季末世的警世洪钟，二十八字如四枚楔入历史迷梦的青铜震锤，将岩洞幽深的自然奇观与邯郸梦醒的哲学寓言熔铸成遗民士大夫唤醒昏聩时代的精神号角。当“鼓楼岩下鼓楼开”的天地异象撞见“万人醒眼上山来”的救世期许，这首题壁诗早已超越山水咏叹，成为华夏文明在王朝倾覆前夜发出的最后觉醒宣言。

“鼓楼岩下鼓楼开”起笔即构筑神话与现实的双重空间。物理岩洞的开启暗合《周易》“阖户谓之坤，辟户谓之乾”的宇宙律动，在德祐元年（1275）元军破襄樊的烽火中，这“开”字更显惊心动魄——当贾似道溃师鲁港，武夷山腹地的岩洞竟如预警系统般轰然洞开，其回声与厓山海战的波涛声形成恐怖共鸣。叶梦鼎作为度宗朝宰相，此句实为对朝政昏聩的隐喻：真正的“鼓楼”从未关闭，只是世人丧失了倾听警报的知觉。

“举世邯郸梦未回”的判词如冰刃剖开时代病灶。邯郸梦典出唐传奇《枕中记》，在此化为对咸淳年间（1265-1274）醉生梦死的集体批判——当蒙古铁骑已饮马长江，临安瓦舍仍彻夜笙歌；当襄阳守军啮纸充饥，西湖画舫犹在争奇斗艳。这种“未回”的沉沦状态，在祥兴二年（1279）达到顶点：陆秀夫负帝蹈海时，那坠落的玉玺竟与卢生梦醒时摔碎的瓷枕形成残酷对照，证明虚幻的繁华终将碎于血火的现实。

“安得老兽教唤起”的呼唤迸发文明自救的渴望。老兽既是《山海经》中警世的异兽，更是武夷君传说中唤醒沉眠的仙灵——在至元十三年（1276）太皇太后奉玺降元时，这个“安得”的诘问忽然获得应答：文天祥在江西组建义军时的檄文声浪，谢枋得在闽北传播《正气歌》的吟诵声，正似老兽的咆哮穿透政治铁幕。叶梦鼎以“教”字点明关键：唤醒并非自然发生，需要自觉的文化启蒙，正如朱熹当年在武夷精舍通过注经完成的文明唤醒。

“万人醒眼上山来”的愿景如曙光破晓。此山既是物理的武夷，更是《孟子》“登东山而小鲁”的精神高地——当至元十五年（1278）元军焚毁书院，流亡士民在火光中突然彻悟：真正的文明圣山不在建筑群中，而在每个觉醒者重新构建的精神世界里。那“醒眼”在延祐二年（1315）科举重开时突然具象化：无数汉家子弟在考场上目光如炬，他们从朱注《四书》中读出的不仅是功名阶梯，更是三代遗民用血泪封存的文明密码。

此诗的精妙在于将地理奇观转化为历史诊断的仪器。叶梦鼎通过鼓楼开启（危机显形）、邯郸梦魇（集体迷失）、老兽呼唤（启蒙努力）、万人醒眼（理想图景），构建起文明危机应对的完整模型。这种思想结构恰似后来王阳明“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哲学先声——真正的救亡始于精神觉醒。

鼓楼岩的余响漫过三百年时光，叶梦鼎的二十八字已如次声波渗入华夏精神的岩层。当后世志士在民族危亡时诵读此诗，发现每个意象都在重新激活：岩洞在甲午海战时再次轰鸣，老兽在戊戌变法时重现身影，而万人醒眼的景象，终将穿越所有历史迷雾，成为文明永不沉沦的终极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