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校长的歌声

淡若秋荷

美篇昵称淡若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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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拍

“卢校长，您小点声，耳朵都要被震聋啦……”

K房里，善意的提醒已是多次响起。然而，那浑厚高亢的歌声，依旧如瀑布般毫无保留地倾泻。那声音仿佛并非源于喉间，而是将他魁梧身躯内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过往，都化作了生命的呐喊，带着惊人的穿透力，重重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弦上。你很难想象，这具迸发着如此强音的躯体，正被帕金森症的阴影所笼罩。

音乐暂歇，他谈起往事。那双常因疾病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光芒熠熠。“有段日子，我情绪糟透了，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回忆道。是微信群里病友们的歌声，是抖音上那些不屈的身影，如一束光，照进了他当时的幽暗。“我开始在家天天练，大声地练。怕惊忧别人就到小区角落，公园里练朗诵…你们听，现在是不是好多了？”言语间，带着孩童般的得意，仿佛在展示一件了不起的杰作。“我们帕金森病人，的确需要歌唱。”这句话，他说得无比郑重。

他讲述这些时，总操着一口地道难懂的方言，眉飞色舞，不厌其烦。我有时听得云里雾里，便打趣他，他也从不恼，只是报以憨厚一笑，继续他的故事。我们俩站在一起，便是一幅天然的幽默图景：他高大如山，我娇小玲珑。若同台，活脱脱一对相声演员。然而在这巨大的反差之下，我深知，他那雷鸣般的嗓音里，跳动着一颗何其倔强而滚烫的心。

我们的情谊，始于“帕友群”，是从一个战壕跳到另一个战壕的“粉笔亲人”。他用几年时间，将几十年的教坛与管理生涯，凝结成长长的回忆录，又陆续改编成故事，发表在美篇上。他常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向我探询发文技巧，探讨文章得失。可一旦话题转向他担任校长的岁月——那个掌管五千余人、周旋于家长、上级与学生之间，处理无数突发事件、推动教育改革的决策者——他的声调便会瞬间高昂，眼神锐利，仿佛重又回到了那个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舞台。

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如此无情。谈及帕金森症，他会立刻咬牙切齿，痛斥其为“恶魔”，“天理不容，专残害我们有思想、有头脑的人！”他的痛恨，是发自肺腑的义愤。他以自身血泪的教训告诫我们：“千万不可擅自停药。”他曾因停药一度游走于生死边缘，最终是手术和学生们倾尽全力的资助，将他从悬崖边拉回。言及此，他的自豪溢于言表——那是一位师者，用毕生无私付出换来的、最珍贵的回报。

在安陆相聚的几日里，这位昔日的校长，却是我们中行走最慢、最显吃力的一個。手术的后遗症让他的言语有些含糊，步伐变得迟疑，一步一顿。他那高大的身躯每向前一步，都仿佛在与一股无形的巨力角力。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坚定地走在我们的队伍里，走在这条相互搀扶、彼此鼓励的路上。

那一刻，我豁然明了。他那震耳欲聋的歌声，并非不知收敛。那是他从病魔手中一寸寸夺回生命疆域的战歌，是他向不公命运发出的、最嘹亮不屈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