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晚秋揉进快门里之二

雨的印记

　　周末的下午我和麻豆来到了金城湾公园，一进园门，便被那泼天的、明晃晃的黄给震慑住了。路的两旁，立着两排极高大的银杏，那叶子，竟黄得那样纯粹，那样毫无顾忌。不是初秋怯生生的淡黄，也不是凋零前颓败的枯黄，是一种饱满的、流质的、像刚从调色盘里倾泻下来的中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筛下来，这黄便有了层次；向阳的一面，是金灿灿的，亮得有些晃眼，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自足的小太阳；背光的一面，颜色沉静些，是那种厚重的、带着暖意的鎏金色。一阵风过，那叶子便簌簌地，像一群金色的蝴蝶，打着旋儿，恋恋地，从枝头飘落。不一会儿，石子路上、草丛间，便铺了松软软的一层。踩上去，听不见声响，只觉得脚底下一片温柔的陷落。我的麻豆，叫阿阮的，此刻正站在这金色的甬道里，微微仰着脸，光与影在她素净的脸上静静地流淌。

　　我端着相机，却并不急于按下快门。光影才是此刻最神奇的魔术师。午后的太阳，光线已然变得倾斜、绵长。它穿过层层的黄叶，被筛成一片片、一丝丝的金线，落在地上，便成了晃动的、圆润的光斑。麻豆穿着一件米灰色的毛衣，配着一条牛仔裤，外加一件呢子风衣安静地立在树下。我让她走到一束光里，那光正好打在她的侧脸和肩膀上，头发边缘的绒毛都成了透明的金色，而身体的其余部分则隐在柔和的阴影里。她时而低头看落叶，时而伸手去接一束光，眼神恬静而悠远，与这周遭的景物融成了一体。她本身，也成了这秋景里最灵动、最漂亮的一笔。

　　我引着麻豆往小湖边走去。水边是另一番景致。那一片荻花，开着茸茸的白花，沿着湖岸，迤逦成一片。它们不像银杏那样夺目，只是静静地、谦卑地立着。花穗是那种素净的银白，带着些微的灰调，像旧信笺上褪了色的字迹，又像一团笼在水边的、轻而凉的梦。风来时，它们便齐齐地低头，摇曳着，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那一片白，便如流云，如碎雪，在秋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阳光从西边斜射过来，给每一根荻花都镀上了一条极细的金边，于是这素净的白，霎时又有了几分华贵的气象。

　　而真正让这秋景燃烧起来的，是那旁边那十几株枫树。那红，是毫不妥协的、奔放的朱砂红，间或夹杂着些橘调与锈色，仿佛是哪位醉了的画家，将最浓艳的颜料一股脑儿地泼了上去。它们倒映在沉碧的湖水里，水的冷静与枫的热烈交织在一起，漾开一片迷离的、颤动的光斑。水下的红，晕染开来，成了梦里的颜色；水上的红，却在枝头骄傲地燃烧着，与那银杏的黄、荻花的白，争抢着这秋日的目光。

　　我不停地调整着角度，追逐着光，也追逐着光里的她。用长焦，将远处金色的树冠与她的身影压缩在一起，背景是融化开的斑斓色块；用广角，将她置于那片无边的荻花荡前，天地辽阔，而她白衣飘飘，遗世独立。最美的是一张逆光的，她微微侧身，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脸部轮廓，几缕发丝被染成金黄，而面前那片银杏的黄叶，在逆光下变得通透无比，像一片片薄薄的金色琉璃。

　　拍到后来，我们都有些乏了，便在水边的长椅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金城湾公园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那银杏的黄，更沉了；枫叶的红，更暖了；连那荻花的白，也仿佛喝了一点酒，透出淡淡的粉红。光与影的界限不再那么分明，一切都柔和下来，像一首舒缓的、即将终了的乐曲。

我收起相机，心里是满满的、安静的喜悦。我带走了满卡的照片，却把魂儿留了一片，在这黄、红、白交织的，流光溢彩的秋光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