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买土地兴家业

午夜春秋

<p class="ql-block">《古今大八甲》系列历史小说明朝篇之节选,期待您的多多指教。</p> <p class="ql-block">  刚一在千一郎家跟几位乡亲小聚,被千一郎那座青砖瓦屋及红红火火的日子所打动。晚上独自坐在茅屋内沉思:当初正是听闻粤西官府张贴招垦告示,说官田五年不纳粮,才揣着买田地的银两离开程乡县——已经一年多了,田契未见半纸,指尖摩挲着竹烟杆,杆上的纹路在揪心。</p><p class="ql-block"> 刚一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四处流淌,裹着山风浸凉茅屋,远处八甲大山的剪影如黛,将茅屋内外染成一片墨黑。他下意识攥紧外套,指尖直抵衣角,连呼吸都沉了几分。陷入自责中的刚一闭上眼睛聆听心底的声音,忽然思念涌上心头,脑海中反复播放着与父母共度的点点滴滴。正处于自责与思念之中的刚一,握着父亲送的竹烟杆,忽然触景生情,一种熟悉的声音犹在耳畔响起——那是父母一再叮嘱立户置田的声音,心头一振,霎时焕发精神,决意承买田地,一展抱负。</p><p class="ql-block"> 明成化十九年秋,粤西的清晨,凉风中裹着尚未褪尽的暑气,草木凝香。刚一起床,站在茅屋外眺望,绕屋前两百余米而过的大河波光粼粼,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有的在竹树林翩飞,栏里的几只鸡和鸭“喔喔喔”“嗄嗄嗄”地叫着,灵动气息扑面。平时较为严肃的刚一也被感染,国字脸呈现久违的笑容,脸上若隐若现的纹路恍如清波微漾。随手取出插在腰间的竹烟杆,再从衣袋里掏出烟丝,坐在一块润滑的鹅卵石上轻吸起来,昨晚的计划随着袅袅青烟在跳动。吸了几口烟,刚一返回厨房做早餐,草草地喝了两大碗白粥,啃了几条番薯。然后搬开墙角处的一块鹅卵石,从地滘里拿出部分银子放进一个小布袋,用一条长布紧紧地缠在腰间,一切打点好便出门去官衙申办承买田地。</p> <p class="ql-block">  刚一摸了摸习惯性别在腰间的柴刀,环顾一眼四周,踩着两边长满荆棘的泥泞小径,约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两公里外的官衙。他循着一排房子逐间瞭望,见其中一间有个官差趴在桌前拨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像是在打发时间似的乱拨。</p><p class="ql-block"> 刚一轻轻敲了敲半掩的木门,清了清嗓子,面带微笑问道:“差爷好!我想承买田地,是在您这里办理吗?”差爷转过身,抬眼上下打量着门口的陌生人,见他身着粗布衫,裤脚一只高一只低,高的那只卷到膝盖,露出青筋凸起却壮实的小腿,眼神透着几分笃定。差爷眉梢一挑,半信半疑甩出一句:“是你承买?你姓甚名啥?住在哪里?”刚一赶忙回话:“小人姓吴名刚一,去年从潮州程乡县迁来八甲,住在船铺,想承买些田地维持生计,请差爷多多关照。”差爷抬眼再扫,指尖转了转烟杆,慢悠悠敲了敲桌面:“你可知承买官田的规矩?”刚一趋前两步,回头瞄一眼门外无人,揣着七分忐忑三分惶惑暗盼顺利,迅速从衣袋里掏出两块银子,边递边笑道:“一点心意,给差爷买包烟丝。小人知道官府的规定,只求能按规定承买无主官田。”差爷顿时面容畅展,麻利地接过银子揣进衣袋。</p><p class="ql-block"> 差爷随即指了指靠在墙边的木板凳:“你坐坐先。”然后从抽屉里拿起一本泛黄的纸质本子,快速翻阅着,过了好一会儿,对着刚一说:“离你住处较近的罂瓮垌有片官田,此外白水、罗黄等处也有。只是这些官田都没明确标注地界,不少挨着俚瑶部落的熟地。官府只许买无主之地,可不能强占他们的熟地,得你们自己协商妥当,这事颇费周折。你有多少本钱?准备承买多少?”刚一轻声回答:“小人带了些积蓄,也有同乡愿意借些银两,多了承买不起,大概一两百亩吧。”</p> <p class="ql-block">  差爷听着口气可不小,心里嘀咕“人不可貌相,或许是有钱人呢。”眼神亮了亮,态度即时变得更友好:“朝廷规定,承买官田需预付三成定金,等勘界定册后再多还少补,五年内免徭役,之后按亩缴粮,官田亩税三斤,比民田划算。你意见如何?”刚一连连点头应允,接着解开腰带,掏出一个布袋,露出十几锭银子:“这是定金,按250亩计算吧,待手续办妥再补齐,绝不拖欠。”</p><p class="ql-block"> 差爷的目光落在银子上,喉结动了动,烟杆在桌面轻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几处地界有些复杂,毕竟俚人和瑶民都有些田地挨在一起,可能会有争议,你要提前跟他们套点近乎,处好关系,当然,官府也会出面协调。”差爷顿了顿,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只剩气音:“再说,丈量、写文书、协调俚瑶那些蛮人,哪样不费周折?这里面的门道,你得懂点规矩。”说完,抬头扫了一眼。刚一心里明白,连连点头称是,又从布袋里拿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面:“这点心意,有烦差爷费心了,俚人和瑶民,小人会设法沟通。”差爷收起银子,脸上露出笑意,提笔分别在两张纸上写了几行字,并叫刚一分别签字画押,递一张给刚一,交代十日后随官差一起丈量划界,并叮嘱:“记住,俚人和瑶民性子急,说话客气些,别惹出麻烦。”</p><p class="ql-block"> 从官衙回来,时间尚早,刚一稍作休息,架火煲热早上剩下的白粥,洗了两片箩卜干,喝了三碗粥,煎了近十片薄饼,还捎上一包食盐,然后撑自家的竹排过河,去对面一里远的罂瓮垌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过河之后行不多久,只见山脚处的旱地有几个俚人正在锄地,他们赤着脚,裤腿沾满泥土。他们看见刚一边行边东瞄西瞧,而且是陌生人,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计,警惕地打量着。刚一早已注意到对方的表现,却装作若无其事,沿着田垄继续前行。尚隔二三十米,刚一即时打醒精神,高高地招手打招呼:“俚兄们好!你们好勤快啊!在忙些什么呢?”那几个俚人听陌生人说话如此尊重他们,先前的警惕性就降低了一半,他们听来人的口音,讲的虽然是八甲当地的方言,却很不标准,就知道是来八甲不久的汉人,态度随之友好了几分:“汉兄好!你去哪?找准呢?”</p> <p class="ql-block">  刚一努力挤出笑容,赶紧回话:“我住在对面船铺村,今天有空,听说俚人兄弟住在这边,我就过来看看,也想向你们学习耕种技术呢。”话未说完,赶忙从布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煎饼,小步走上前,分派给几个俚人,并叫俚人趁热都尝尝。俚人们对视一眼,指尖捏着温热的煎饼稍顿,见他无半分恶意,脸上便漾开笑意,这一招竟真见了效——有年长的俚人顺手从田埂边摘了片宽大的芭蕉叶铺在地上,招呼他坐下歇脚,众人顿时言谈渐欢,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投机,话儿就没断过,满田垄都飘着欢声笑语,混着草木的清香飘散开去。</p><p class="ql-block"> 刚一一边笑着应和,眼角却悄悄留意着田垄的走向——这罂瓮垌的旱地与俚人熟地犬牙交错,难怪差爷说地界难定,今后划界,还得借着这份热络好好商议,可不能伤了和气。聊了好一阵子,刚一问:“你们的头人在家不?”其中一个年长的俚兄接话:“头人昨天出去探亲,还未回来呢,我是他的儿子,有什么事吗?可以跟我说说。”稍感失落的刚一想了想:“哦,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顺便带了一包食盐,想孝敬给头人,”缓了一缓,刚一继续说,“俚兄,那我托您交给您父亲吧,您也告诉你父亲,我姓吴,名刚一,请俚兄代我问好。”说完,忙将食盐交给俚兄,然后拱手作揖,跟几位俚人辞别。</p><p class="ql-block"> 十天后,刚一跟着上次办手续的那个姓岑的差爷,另外还有两名官差带着步弓、绳尺和丈杆,一同前往罂瓮垌。四人在官田区域停停走走,或持步弓量、或用麻绳测、或拿丈杆校对,彼此低声商议着边界走势。不远处劳作的几个俚人见状,急匆匆奔跑过来,高声喝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岑差爷抬眼应道:“奉命丈量官田。”其中一个高个子俚人顿足捶地,声如洪钟:“这哪是什么官田?都是我俚人祖宗传下的田地!”刚一预料中事,见惯不慌,知有转圆余地,默不作声,静观其变。负责丈量的岑差爷手心微微冒汗,却强装镇定,抬手指了指远方:“回去请你家韦老爷过来,有要事相商。”高个子俚人迟疑片刻,吩咐身边一人回村通知。半柱香功夫,头人韦老爷领着十几个村民赶来,人人腰间悬着牛刀,前几日与刚一相识的几位俚人也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韦老爷行到距官差十余米处驻足,拐杖在泥地上重重一点,沉声道:“什么事?”岑差爷快步上前拱手作揖,语气谦和地答道:“有劳韦老爷了,今日特地来丈量官田,恳请老爷子出面商定界线,”说罢侧身指向刚一,“这位吴刚一先生,承买此处官田耕种。”韦老爷听闻“刚一”二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神色随即缓和许多,望向面带微笑、身形端正的刚一,缓缓抬手致意。岑差爷见状趁热问道:“韦老爷,您看这官田界线怎样划定为好?”韦老爷沉吟半晌,目光扫过周边,朗声道:“自山脚起,凡已垦种庄稼之地界为限——靠山一侧,无论开垦与否,都归我罂瓮垌族人;靠河一侧,便为官田,任凭官府处置。”岑差爷环顾四周,见此划分还算公平合理,当即点头应允,邀韦老爷吩咐族人相助。俚人们随即分工协作,或砍伐竹木、或打桩立界、或协助丈量,约花了一个时辰,地界桩已然立好,土地丈量也一并办妥。</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刚一依约,在白水路口跟岑差爷等官差汇合。他们四个刚到官田区域,还未开始丈量土地,前几天已接获信息的瑶民头领盘老根便带着好几个瑶民走来,他们身着麻布衫,脸上涂着红色的花纹,手里拿着带杆的镰刀,神情异常严肃,盘老根挥着镰刀大声吆喝:“我们世代在这山里打猎,松树林里养有山羊和黄牛,都需要来这片坡地啃食,不能开垦!”李差爷刚想开口,早有准备的刚一上前一步,对着盘老根拱手:“盘首领,小人吴刚一。我承买的田地也不多,不会触碰你们的牧场,而且我开垦田地后,在边上会种上一些菜树和果树,也能给你的牛羊提供栖息之地。若是你们瑶民口渴,随时可以到我的田庄喝茶歇脚,我还愿意用粮食换你们的兽皮,互通有无。”</p><p class="ql-block"> 盘老根盯着刚一看了半晌,手握的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你说的是真的?不碰树林,还帮我们种茶树?瑶人信盟约,空口无凭,俺瑶人不信虚言!”刚一点头称是,并爽快地声明:“绝无虚言!我愿与你们立约,今后互相帮衬,立契为证,互不相犯,若我违约,任由你们处置。”说完,刚一忙从一个大布袋里掏出两罐茶油和三包食盐,双手捧上交给盘老根:“小人初来乍到,带了点小礼物给您,还望多多关照。”盘老根接过茶油和食盐,随即交给身边的瑶民,沉吟片刻,跟身边的瑶民低声商议,过了一会儿转向刚一:“好,我信你一次。但若是你反悔,我们瑶民绝不饶你!”李差爷知道瑶民不喜欢种植,又见刚一获得了盘老根的同意,立刻吩咐官差开始丈量,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将白水区域的官田丈量完毕并标注了界线。又过了三天,官差和刚一如法炮制,有惊无险地完成了那黄官田的丈量及标界。</p> <p class="ql-block">  三处官田共250亩的边界终于划定,从罂瓮垌到罗黄,共插上了65块竹木牌,界线清晰明了。岑差爷将地界画在地图上,盖上衙门的印章,递给刚一过目,然后吩咐:“你明天到官衙结算,一并手续办好之后,这地契就交一份给你,今后,要按规定履行职责,不得有误。”第二天一早,刚一便到官衙补交了银子。刚一接过地契,指尖触到朱砂印章,纸上“吴显龙”三字墨色沉厚,暖意顺着指尖漫上心头,他用双手捻着纸边,轻轻地折了三折,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袋——地契贴着皮肤,与体温渐渐相融。刚一又塞了几块银子给岑差爷,然后拱手作揖:“幸亏差爷成全,今后,我吴刚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情。”说完,再作揖辞别。</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之后,刚一站在茅屋门口,伸手摩挲着衣袋里的地契,沉浸于纸质的温热与柔软之中。清风掠过鬓角,他望着八甲大山黛色的轮廓,嘴角轻轻翘起,一股热血骤然弥漫开来。手里拿着250亩沉甸甸的地契,忽然又想起了父母的叮嘱,这250亩田地,不仅是自己的安身之所,更是寄托着父母的殷切期望,也是客家文化与俚瑶文化交融的见证。遐思中的刚一,神情又稍显凝重,他心里明白,往后的日子还会有许多挑战,提醒自己处事需谨慎,努力跟俚人和瑶民和睦相处,就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开创属于自己的家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