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允中与应心泉

江南一庐

天台山万年寺西北角，有一口方井，井水常年不涸，水质甘甜清澈。

从形状来看，我觉得是一口古井。怀着好奇，我翻阅资料，欣喜的看到南宋参知政事贺允中写的《应心泉记》，明确讲到应心泉在万年寺西，位置正好对上。后来咨询万年寺久仁法师，他说那口井是宋代古井，应该就是应心泉。由此我进一步断定，此井就是贺允中笔下的应心泉无疑。

因为应心泉，我起了兴趣，进一步了解贺允中与天台的因缘关系。贺允中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曾任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下面是他的简介：贺允中（1090一1168），字子忱，蔡州汝阳（今河南汝南）人。宋徽宗政和五年（1115）进士，授颍昌府学教授。累官著作郎，假太常少卿使金贺正旦归，迁司门员外郎。靖康改元，致仕归，先寓居天台后迁临海。高宗绍兴八年（1138）起为江西安抚制置司参议官，历福建路转运副使，以忤秦桧，主管崇道观。桧死，累官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大学士致仕。他主张节俭治国，曾谏止大规模修建公廨，避免财政浪费，深得民心。‌‌孝宗乾道四年卒，年七十九。墓葬天台县太平乡（即今洪畴镇资福寺东侧）。墓志铭记载其“清介刚直，谏议皆中机宜”。

在历史的长河中，天台不泛隐居于此的杰出人物，或佛或道或儒，而在历代隐居过天台的官员中，贺允中是级别为高之一。他曾侨寓天台山万年寺。不生长于此而居焉者称为侨寓，他在万年寺西面修建了一处狭小的茅庐居住，种植果蔬自给。当时前任丞相范宗尹也正退居天台，范老丞相就将这座“茅庐”取名“膝抱”，意为虽则简陋狭小，仅能抱膝而居，却因为屋主“心静天地宽”，能自得其乐。这是对贺允中的溢美之词。只是住处离水源较远，洗涮用水十分不便，于是贺允中就沐浴斋戒，心中默默祈祷，到了第十天，平地突然涌出了一股清泉，乃取名“应心泉”，并将这段经历写成《应心泉记》以纪念这个灵异的事情经过。对此，明传灯大师《天台山方外志》有记载：“应心泉，在万年寺西，宋参政贺允中寓居于此，泉自湧出，因名。允中自为记。”并将这篇记文收藏进《天台山方外志》中。

贺允中在天台寓居期间，除了读书，还经常四出游览，作诗文自娱。他在游览石梁昙花亭观瞻罗汉供茶“茶百戏”后，写有一诗《题石桥》：“敢祈方广现危梁，千古灯燃共此光。聊试茶花便归去，杖头挑得晚风凉。”他的好友曹勋（宋孝宗时官至太尉），知道他游寓天台，不知近况如何，就专门写了一首诗《问讯子忱游天台》，表达了好友之间的关心与真挚感情：

落落贺吏部，萧萧湖海姿。

好山应自适，短棹得回迟。

花发庭中槛，香传舍外篱。

相思梅已谢，无处问归期。

也许深受贺允中喜欢天台的影响，曹勋后来也选择了隐居天台之路，成为天台县白鹤镇小岙村曹姓的始祖。

还有一次他游到桐柏山，在此巧遇天台知名人士刘知过，赞其诗为“江东天籁”，而作《江东天籁序》。刘知过（1113一1184），字与机，天台西乡孟岸人（今白鹤镇孟岸许村），南宋进士，与其弟刘知变号称南宋隆兴诗坛的“双子星座”。从《江东天籁序》这篇文章来看，贺允中是绍兴壬子之春，即公元1132年春天来到天台山，开始隐居在万年寺。时，贺允中43岁，刘知过20岁。

贺允中住过万年山后，又有一段住在洪畴资福寺的时光。

据《嘉定赤城志》和《天台山方外志》记载，资福寺位于县东四十五里一都（注：即今洪畴镇），旧名清化寺，赤乌二年（即公元239年）建，宋治平三年（即公元1066年）改为兴化寺。隆兴初参政贺允中乞为香灯院改为资福寺，明朝初期寺院荒废，至明朝天台传灯大师时期又重兴。据了解，资福寺是天台最早建寺的三大寺之一（翠屏、资福和兴教），曾经有田512亩、地50亩、山1350亩），可见寺院既早又大。

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贺允中对资福寺的感情和看重，因为他向皇帝申请，要求将资福寺作为他家的香灯院，最后也被批准。宋制乞为香灯院的，必改赐寺额，由此“资福寺”名称正式启用。香灯院，又叫“香火院”、功德坟寺等，名称不同，作用都是祭扫祖先，其实就是设在寺庙的祠堂。这可以以石碑为证，天台博物馆保存这块残碑。

贺允中将自己生命终结并安放灵魂的地方选在天台，表明他对天台的真心喜欢和认可。据《康熙.天台县志》记载，他的坟墓在“县东资福寺东侧”。

贺允中坟墓的准确位置在哪里？当地乡土文化专家戴明学带我们到兴化岙极乐堂前面，指着前方那片象鼻山下面田地，说那里曾经有古坟，当地人相传就是贺允中的，后来因为1954年造田造地时被平了。也有勘舆人士认为，按方位和山势，应该在资福寺旁边的山脚下。总之，由于时代变迁，年湮莫考，不得而知。

清朝天台人齐周华在《台岳天台山游记》中对资福寺和贺允中坟墓有记录，他曾从天台城里一路南下，至资福寺，再登上兴化岭至临海的仙人桥。而且他还写到资福寺边上有株“怪松”。在历代许多书画名家笔下，画有许多天台山的“怪松”，有石梁飞瀑边上，也有资福寺的，非常有名。

我曾两次偕朋走完兴化岭古道。这条古道至今保存完好，石级路面仍留岁月痕迹。南宋名臣贺允中也曾隐居过临海东湖一段时光，天台与临海相邻，这条古道想必是他常行之路，往来于两地之间，踏遍岭上松风。如今我们重登兴化岭，山岚拂面，耳畔仿佛仍能回响着他当年的足音，循着历史的脉络，感受那份隐者情怀与岁月沉淀的厚重。

上周五，我们又召开《老碑刻》一书第二稿改稿会。大家品尝着来自万年寺的“应心泉”茶，解读着贺允中亲书的《宋苍山资福寺勅牒碑》，回味着近千年前的文人雅事，陶醉在老碑故事、繁华宋世、天台山水……

附：贺允中《应心泉记》

居士贺子忱，编茅为屋，与其孥寓天台山万年禅院之西。地引势爽垲，土脉深厚。植花种竹，日以成趣。惟是水之去人稍远，而馈馏涤濯之用不足。上有小涧，走以竹渠，则寒月常冰；下有废井，汲以桔槔，则人力深勤。

一日，居士斋心炷香，仰首穹灵而祝之曰：聚族百指，结草而居，上下蔬食，甘苦一律，所需于世者甚薄，而瓢饮之乐，未适其愿。昔耿恭拜井而泉溢，王霸济渡而冰合。虽今昔异时，闲剧殊事，而约己为众，有求斯应，诚苟至焉，理则均也，神其吐之乎？

既祝之十日，旱阳骄亢，气蒸如焚。舍之东北相去十步，不加穿治，天冽之泉既洁且丰。其甘如醴，其寒如冰，其泽如玉，其清如鉴。由是一家之用，不烦人力，而遂给足，衡茅之胜，寖以膏润矣。

山中父老明日相谓曰：此处无泉，何虑数千百年。君居未久，而浃旬之间，忽于平地涌激灵源，若出造化，如是之敏，是何祥也？岂天啬其窦，将有待而出邪？抑时至事契而适相济遇也？将以化尼父之教，以资后学邪？将以兴傅说之霖而被苍生邪？不然，则泉源混混，不舍昼夜，胡为一日而骤至也？

居士曰：汝无佞予，予将告汝。夫通天下者一气，备万物者一诚。我之祷也以众，泉之应也以心。天地鬼神，昭昭然常在人上，若将闵予而告之曰：尔家何贫，尔志何清？弃官何勇，乐闲何真？人弃尔取，人疏尔亲。处荒山以自适，邈四顾而无邻。地若有泉而不畀，天下其孰与为仁？以吾心如陶潜，故得泉涓涓而始流；以吾心如李愿，故得濯清泉以自洁。吾方将拜天之遗，落泉之成，借此之居，以为斜川、盘谷，求诸文人作赋序，以侈其贶而流其声，不亦可乎？

父老曰：唯唯。居士乃命工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