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武拉 ‍承载罗马至文艺复兴的葡国故城

索索

埃武拉，位于葡萄牙中南部。它的历史可追溯至罗马帝国时期，公元1165年归入葡萄牙王国，在15～16世纪的黄金时代，这里曾是王室驻所之一。我们从西班牙顺畅入境葡萄牙，首站便直奔阿连特茹地区的首府——埃武拉。

正看着窗外，车前方忽然出现由连续多个拱门组成的石桥——朱导随即介绍：这是16世纪为城市供水修建的水渠桥，我们到达埃武拉了！

我们随导游进入古城，漫步在狭窄街巷中，脚步碾过深浅不一斑驳痕迹的方块石路，放眼所及是白墙红瓦的民居，配着精致的锻铁阳台，自成一派古朴静谧悠然景致。

耳畔传来朱导的轻声解说：埃武拉原本是古罗马人的手笔——公元前1世纪，凯撒选址于葡萄牙东西与南北中轴线的交汇点，在此为退伍老兵规划安置居所，埃武拉也由此逐步发展为一座城市。

中古农耕时代，埃武拉曾是举足轻重的存在——那时经济仰赖土地，有平原、有耕地，便意味着无限潜力。可到大航海与贸易崛起的年代，农耕城市的光芒渐渐黯淡，终是隐入了历史的潮涌里。

幸甚的是，时代的变迁并未惊扰它，埃武拉完整留住了中古风貌：没有摩天楼的突兀，不见现代化的改造，中世纪的原始肌理仍清晰可触——这份“未被打扰”，实在难得。

穿街走巷，我们抵达埃武拉的核心——希拉尔多广场（Praça do Giraldo）。整座城市以这座广场为原点呈放射状铺展，广场四周错落分布着文艺复兴风格建筑、八角形窄巷，还有各式风味美食、露天咖啡座与手工艺品小店。

而广场核心位置的圣安东尼奥大教堂（Igreja de Santo Antão），是此间最醒目的存在——它是希拉尔多广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穿过希拉尔多广场，我们往狄安娜神庙的方向走去。此前一路已邂逅了罗马水渠、罗马古桥、罗马剧院与斗兽场，如今便要补上罗马建筑谱系里的另一枚拼图——古罗马神庙。

这座神庙供奉的是罗马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狄安娜（Templo de Diana），规模不算宏大，甚至已坍圮了半壁，昔日的女神像也早已无迹可寻。可那残存的14根科林斯式石柱，仍以7.68米的高度支撑着神庙的骨架。

走近仰望，柱身的凹槽被岁月磨得深浅不一，柱头的茛苕纹却依旧蜷曲着细腻的弧度，在蓝天云影的衬映下，那份古旧的庄严里，自有一种无需修饰、直击人心的震撼。

这座神庙，原是公元1世纪罗马帝国统治埃武拉时的遗存，如今成了葡萄牙境内独一无二的古罗马神庙。它就这般静静地，以其兀然遗世的样貌，诉说着这段被时光凝住的过往。

狄安娜神庙后面的花园里，矗立的这座雕塑是Dr. Barahona纪念碑，它是1908年由公众捐款建成的，为纪念对埃武拉有贡献的Barahona博士。

雕塑底座的文字“AO Dr. BARAHONA POR SUBSCRIÇÃO PÚBLICA 1908”，意为“公众捐款为Barahona博士而立，1908年”。

雕塑后方几步远，便是被称作“埃武拉之心”的喷泉池：两块断裂的大理石以细窄的缝隙相衔，像被时光轻轻掰开又未肯分离，看似疏离，石底却牢牢嵌在同一基座上。

我忽然好奇，当水流从石缝间漫过，会不会顺着那道裂痕织成一张半弧的网？于是那道断痕不再是缺憾，倒像历史与当下的暗扣，把罗马柱的旧影、古城的新光都绾在一起。

立于这座古城的制高点，整座城的样貌尽收眼底——赭红屋顶叠着赭红屋顶，米白墙身浸在柔风里，墙沿的明黄线条不动声色地勾勒出建筑的轮廓；天空湛蓝如洗，云絮自在漂荡，所有古旧的、鲜活的色彩揉在一处，恰好铺成了埃武拉独有的画卷。

我们原路返回，往下一处景点……

返回途中，穿行古城巷道时，才留意到沿路摆着各式各样的软木工艺品。蓦地想起朱导在车上的一番介绍：在西葡接壤的西南一大片橡树林区，两国农人有着默契的约定——西班牙倚这片橡树饲猪制火腿，葡萄牙则专攻橡树的另一重价值：剥取可再生的软木（非普通树皮，剥落后仍能重新生长），垄断了全球80%以上的软木塞生产，也成了软木工艺的专属传承者。

于是在葡萄牙的街巷里，软木不只做成我们熟知的酒瓶塞——也就是常说的软木塞，还被做成皮包、箱包、帽子、拖鞋、皮带、雨伞、杯垫、装饰画等物品。这类软木深加工产品具有质轻、防潮、弹性好、耐磨损的优点，件件都是当地的特色。这份对橡树林资源的分工与坚守，藏着两国农人朴素又珍贵的契约精神，格外动人。

我们再次回到古城中心广场，从广场另一侧巷道出发，前往埃武拉人骨礼拜堂（Capela dos Ossos）。

以人骨装饰闻名的人骨礼拜堂，实为埃武拉圣弗朗西斯科教堂的一座偏殿。眼前这座朴实无华的教堂便是圣弗朗西斯科教堂。

这座教堂建成于1510年，前后历时约30年完工。最初是作为葡萄牙皇族的祈祷堂修建的，正门上方正中还雕刻有葡萄牙王徽。

教堂融合了哥特式、曼努埃尔式和巴洛克式等建筑风格，是伊比利亚半岛典型的街区宗教建筑，还兼具方济各会修道院的功能。埃武拉的方济各会属于天主教托钵修会分支，是当地有宗教传播和文化影响力的团体，修士们一直秉持清贫简朴的理念；最特别的是，他们在教堂偏殿打造了闻名世界的埃武拉人骨礼拜堂。

朱导介绍，这种街区教堂既能供信徒祷告、举行弥撒，还带有陵园功能。伊比利亚半岛不少这类教堂都配有地下墓穴，既能安葬逝者，也会收殓战乱、天灾中无处安葬的普通民众——圣弗朗西斯科教堂当年就承担过这样的使命。

14世纪黑死病、15世纪战乱让埃武拉死亡人数激增，城内两座方济各会墓地不堪重负。修士们挖掘教堂及周边教区的遗骸，清洗整理约5000具装饰偏殿，造就葡萄牙最古老的人骨礼拜堂。这座礼拜堂约16世纪初完成装饰，起初为悼念炼狱圣灵而建，后用于纪念耶稣苦路；史料记载，埃武拉民众曾视此地为首选长眠之所，坚信身着方济各会会服入葬可赦免罪孽。

人骨礼拜堂的入口门楣上用古葡语写着：“NOS OSSOS QVE AQVI ESTAMOS PELOS VOSSOS ESPERAMOS”（我辈骸骨在此，静待君之归期），呼应着“memento mori（铭记死亡）”的中世纪神学主题，也契合圣方济各会对“人生短暂、尘世虚妄”的认知，传递“珍惜当下”的内核。

步入约50平方米的殿堂，内里光线充足，全无异味，没有想象中的阴森之感。

整个殿堂的墙壁与立柱上，密密麻麻镶嵌着人骨与颅骨，幽幽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18至19世纪教堂翻新时，人骨礼拜堂不仅清洗了尸骨，1810年还为穹顶添绘圣经主题壁画，并用颅骨拼饰壁画间隙，而四周墙壁立柱的主体人骨装饰则保留未变。

如今这片供人反思生命的祷告冥想之地，于不同人而言，或为心灵的慰藉，或为人生的启示，或为对生死的警醒，也成了伊比利亚半岛极具代表性的人文景观——它并非单纯的“骸骨陈列”，而是通过骸骨的呈现，传递对生命与死亡的思考、对逝者的纪念，成为当地集体记忆与文化符号的载体。

我们从人骨礼拜堂出来前往二层博物馆时，正好走过圣弗朗西斯科教堂的主祭台区域。

这座主祭台以葡式巴洛克风格装饰为主：浅蓝底色搭配繁复镀金雕花，中央是层叠镂空的金色拱顶，两侧悬挂宗教题材油画，下方祭台布满精致的鎏金纹饰，整体呈现17～18世纪葡国宗教艺术的华丽质感。

教堂二层的博物馆是一个小型艺术展厅，陈列着雕塑、绘画等藏品。之前在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因禁拍留下遗憾，而这里允许拍照，尽管规模不大，等级分量与藏品量皆远不及普拉多，我还是慢下脚步，把这里的每件作品都细瞅个遍。

🔻展厅入口处的这尊白色大理石天使像，双翼舒展，手持经文卷轴，衣褶线条简约流畅，既显庄重肃穆，又不失轻盈之态，是当时修道院、教堂的装饰用像，体现葡萄牙文艺复兴早期宗教艺术的简朴风格。

🔻主展厅尽头的这幅巨幅画面，还原了圣方济各教堂（埃武拉）地下墓穴的原貌：石砌墙体与夯土地面带着未经修饰的粗糙质感；裸露的木质桁架在头顶交错成粗犷的几何轮廓，木纹里浸着岁月的斑驳。

这片空间曾是教堂的地下墓葬区的一部分，与教堂上层华丽的宗教装饰形成鲜明反差——幽幽的光线，未经修饰的建筑构件，呼应着人骨礼物拜堂“尘归尘”的肃穆主题，也让观者得以窥见教堂建筑体系中“庄重与朴素”的双重面貌。

🔺 16世纪六联宗教祭坛画

这组六幅联画是葡萄牙文艺复兴时期的祭坛装饰作品，以宗教场景为主题：

1. 圣母抱圣婴与背景中的洗礼场景；

2. 耶稣复活与女性信徒的朝拜；

3. 圣灵降临（白鸽象征圣灵）；

4. 圣母与圣徒的礼拜构图；

5. 贵族与信徒的宗教仪式；

6. 修士与圣徒的场景。

画面色彩厚重、构图庄重，是当时修道院/教堂的典型装饰，体现葡萄牙16世纪宗教绘画的肃穆风格。

🔺《圣母与圣婴》（16世纪，板面油画）

画面圣母头戴冠冕、配金色光环，神态沉静地祈祷，下方是襁褓中的圣婴，整体风格契合葡萄牙文艺复兴时期的宗教艺术传统，传递“神圣母子”的核心教义。

🔺《圣方济各受圣痕》（板面油画）

油画呈现圣方济各在山林中祈祷时，得见带十字架的天使并显现圣痕的场景。画中灰袍的圣方济各摊开带圣痕的双手仰望异象，身后修士垂首休憩；朴素的山水背景衬出圣迹的神圣，也呼应方济各会“简朴虔诚”的精神，是伊比利亚半岛16-17世纪宗教艺术的典型作品。

🔺《女圣徒持圣体匣像》（板面油画）

画面展示的是一位方济各会女圣徒：身着灰褐长袍，手持镶金圣体匣，配带牧杖，是宗教中“信仰指引”的象征。背景的树木与山水，延续了伊比利亚半岛宗教画的朴素写实风格。

🔺《圣方济各受圣痕》

(弗朗西斯科·若昂，1580-1590，木板油画)

画面描绘1224年圣方济各（方济各会创始人）在阿尔韦尔内山受圣痕的场景（圣痕即与耶稣受难时相同的伤口），与圣克莱尔画为一套，藏于埃武拉旧宗教建筑。

🔺《圣方济各受圣痕》

（17世纪，布面油画，EV.FA.1,002 pin）

画面左侧穿方济各会修士服、跪姿祈祷的是圣方济各（方济各会创始人）；右侧着修女服、持杖的是圣克莱尔（方济各会女性分支“贫穷修女会”的创始人），两人是宗教事业上的重要同伴。该题材为欧洲宗教画热门主题。

🔺《福音传教士圣约翰》

（18世纪，布面油画，EV.AN.2.018 pin）

画面中站立的圣约翰身旁伴着他的象征物雄鹰，手持书本与羽毛笔，姿态生动；其深色长卷发是葡王若昂时期的典型风格。这幅画与《施洗者圣约翰》成对，原置于教堂祭台拱门，与画家安东尼奥（1662-1732）创作的18世纪初方济各会主题画作配套陈列。

🔺《施洗者圣约翰》

（18世纪，布面油画，EV.AN.2.019 pin）

画面中站立的圣约翰身旁伴着羔羊，手持写有“ECCE AGNVS DEI（看，这是神的羔羊）”的饰带。他的衣着、浅卷短发与戏剧化姿态，和配套的《福音传教士圣约翰》一同，是葡王若昂时期艺术的精品。

🔺《天使报喜》

(约1609-10年, 木板油画, EV.AN.2.008/1 pin)

这幅画源自修道院议事厅，是“基督生平”系列组画之一（该系列仅存7幅），描绘天使向圣母告知受孕的场景。

🔺《基督在博士中间》

(约1609-10年, 木板油画, EV.AN.2.008/4 pin)

这幅画源自修道院议事厅，是“基督生平”系列组画之一（该系列仅存7幅），描绘幼年基督与学者论道的场景。

🔺《基督复活》

(约1609-10年, 木板油画, EV.AN.2.00/5 pin)

这幅画描绘了基督复活后立于祥云之上、身旁卫兵惊愕围观的场景。它源自修道院议事厅，是“基督生平”系列组画之一（该系列仅存7幅）。

🔺《虔敬装饰牌》

(18世纪, 镀金彩绘木雕, EV.PE.1.003/1 tal)

这件装饰牌以华丽的镀金卷草纹为基底，核心是方济各会的象征元素：圣方济各与基督的手臂（二者手上均有圣痕）在十字架下交叉，体现了方济各会对“与基督共受难”的信仰表达。

🔻《虔敬装饰牌》

(18世纪, 镀金彩绘木雕, EV.PE.1.003/2 tal)

这件装饰牌以华丽的镀金卷草纹为主体，搭配圣安东尼的象征元素：百合枝、十字架与书本，其布局与教堂中圣安东尼祭台圣体柜上的装饰样式一致。

走出二层博物馆，我们攀至教堂三层，这里的专题展区陈列着卡尼亚·达席尔瓦夫妇的私人圣诞马槽藏品——1971年二人定居埃武拉。

收藏品共2600组耶稣诞生场景、6300件单品，58%产自葡萄牙，其余来自全球约80国，件件精致鲜活。2015年，这里正式成为该收藏的永久展示区。展览承袭方济各会精神，传递着圣诞马槽中爱、和平与谦卑的普世内核。

行至三层拱廊尽头，凭窗眺望，埃武拉老城层层叠叠的红瓦静静铺向远方，心胸也随之舒展开来。

在这座教堂消磨了近一个时辰，虽未进得主礼拜堂，却攒下满满珍贵的细碎：人骨礼拜堂的沉静安穆，博物馆里画作流淌的宗教艺术华彩，主祭台处建筑与仪式的庄重厚重，还有圣诞马槽里裹着的温柔。原来未看全的教堂，早已以另一种方式，将肃穆、鲜活与平和，悉数收纳进这一程的步履里。

背景音乐｜Cathedral Bells (Homenaje A Ruby)

摄影制篇｜索索

游览时间｜2025.10.26 下午 (葡萄牙时间. 时差 7hr.)

《西葡两国游记 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