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兆仁和桃力民抗日自卫军(十三)

春阳

<p class="ql-block">作者:越玉柱 越嫒</p> <p class="ql-block">  桃力民抗日自卫军司令越兆仁</p><p class="ql-block"> (1941年摄于陕坝)</p> <p class="ql-block"> 十三、风雨欲来</p><p class="ql-block"> 1941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晚。桃力民的草还没挣出半点绿芽,绥远省国民政府的公文倒先裹着风沙送到了——牛皮纸封皮上印着烫金的“急件”二字,越兆仁捏着公文袋的手指都在抖,连带着军装袖口的褶皱都绷得发紧。他转身往史仙舟的住处走去,军靴踩在未化的残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像极了他此刻发颤的心跳。</p><p class="ql-block"> 史仙舟接过公文,指尖划过“设立国民党办事室”“桃力民抗日自卫军整编为三个正规团”的字句时,原本舒展的眉峰一点点拧成了疙瘩。他把公文往八仙桌上一摊,指腹重重戳在“审查所有军官成分,清除不良分子”那行字上,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寒风:“这不是整编,是收编。他们要把咱们的队伍扒层皮,连根都要刨了——你看这‘不良分子’,指的就是队伍里跟共产党走得近的弟兄!”</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盯着那行字,喉结滚了滚,却没说出话来。他想起三个月前,国民党专员来视察时,就盯着史仙舟腰间的红星皮带扣看了半晌;想起上个月后勤处报上来的弹药申领单,至今还压在省府的抽屉里没批——原来从那时起,网就已经开始收了。</p><p class="ql-block"> 正闷着,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拍门响,刘文彬的大嗓门先一步闯了进来:“什么狗屁正规团!”他一脚踏进门,军帽歪在脑后,脸上还带着训练场的尘土,抬手就把公文扫得翻了页,“咱们是抗日自卫军,不是他们国民党的看家狗!他们就是怕咱们跟共产党一条心,想把队伍拆得七零八落!”</p><p class="ql-block"> 韩是今、杜茹薪跟在后面进来,杜茹新比刘文彬沉稳些,却也攥紧了拳头。他把翻乱的公文重新理好,指尖指着“任命越兆仁为一团团长”那行,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司令,您看——以前您是自卫军司令,队伍里的事您拍板就算;现在成了团长,上面压着个办事室,您以后说的话,还能算数吗?”</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坐在炕沿上,炕桌的木纹硌着掌心,他却没觉出疼。眼前晃过弟兄们跟着他打鬼子的模样:去年冬天在黄河边,战士们冻裂了手还攥着枪;上个月在黑风口,史仙舟替他挡过一颗流弹,胳膊上至今留着碗口大的疤。他猛地站起来,公文被他扫到炕上,纸张“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我不能签这个字!咱们扛枪是为了打鬼子,不是让他们拿去过家家争权夺利的!要整编,除非我死!”</p><p class="ql-block"> 参谋长韩是今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指腹按在他颤抖的小臂上,眼神里满是急劝:“司令,别冲动!咱们要是硬顶,他们立马就能给咱们扣上‘抗命’的帽子,到时候派兵来围,吃亏的是弟兄们,还有桃力民的老百姓!”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鬼子还在包头盯着呢,咱们不能先自相残杀,让外人看笑话。”</p><p class="ql-block"> 刘文彬急得直跺脚,军靴把炕边的青砖跺得咚咚响:“那怎么办?等着他们来绑咱们?我看不如拼了!咱们手里有枪,弟兄们都听司令的,还怕他们不成?”</p><p class="ql-block"> “拼不得。”史仙舟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浮起一层红血丝,“弹药还在他们手里扣着,真打起来,咱们是拿命去填。桃力民的乡亲们还等着咱们护着,不能为了一口气,把家底都赔进去。”</p><p class="ql-block"> 几个人围着炕桌坐到半夜,油灯的火苗跳了又跳,把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越兆仁盯着油灯里渐渐矮下去的灯芯,突然掐灭了烟蒂,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答应他们。先把队伍的底子保住,以后的事,再慢慢周旋。”史仙舟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文彬咬着牙没说话,却把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杜茹薪低头把公文叠好,指尖在“一团团长”四个字上反复蹭了蹭,像是要把那行字刻进心里。</p><p class="ql-block"> 可他们还是太天真了。国民党办事室挂牌那天,王主任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青天白日徽章,笑盈盈地跟越兆仁握手,指腹却带着刻意的用力,捏得越兆仁手骨生疼。没过半个月,“审查”就开始了——先是队里的文书被拉去问话,接着是几个跟史仙舟练过兵的班长,每天都有人被“请”去办事室,回来时要么垂着头不说话,要么眼底带着淤青。</p><p class="ql-block"> 到了10月,秋风卷着黄沙扑在桃力民的土墙上,绥远省的公文又到了——三个团直接改编为桃力民保安团,清理共产党人的架势,摆得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上,史仙舟刚到训练场,就见四个穿国民党军装的人堵在铁丝网外。为首的正是王主任,脸上堆着假笑,手里把玩着黄铜怀表,表链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史副团长,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省党部有几个小问题,想跟你聊聊。”</p><p class="ql-block"> 史仙舟心里“咯噔”一下,却没露半分慌色。他回头看了眼正在练刺杀的士兵,他们举着木枪,喊杀声震得黄沙乱飞——那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兄。他拍了拍身边警卫员的胳膊,声音放得轻,却带着稳劲:“告诉越司令,我去去就回,让他别担心,好好看着队伍。”</p><p class="ql-block"> 警卫员刚要跟上,就被两个国民党兵架住了胳膊。史仙舟摆了摆手,整了整军装领口,迈开步子跟着走了,背影挺得笔直,像棵迎着风沙的白杨树。</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听说消息时,正在给战马刷毛。他手里的鬃毛刷“啪”地掉在地上,转身就往办事室跑,军靴踩得尘土飞扬。办事室的黑漆大门关得死死的,两个卫兵端着枪拦在门口,枪托在地上顿得邦邦响:“越团长,奉命拦阻,您不能进!”</p><p class="ql-block"> “让开!”越兆仁伸手去推卫兵,手指攥住对方的枪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王主任,你出来!”他拍着门板,声音喊得嘶哑,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史仙舟是抗日的功臣!黑风口他替弟兄挡子弹,黄河边他带头跳进冰水里救老百姓,你们凭什么抓他?”</p><p class="ql-block"> 门板后传来王主任慢悠悠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越团长,这是省党部的命令——史仙舟有共产党嫌疑,我们要审查。你别在这儿妨碍公务,不然啊,对你这个团长的位置,可没好处。”</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还想再喊,韩是今带着刘文彬和杜茹薪就跑了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他的胳膊。韩是今压低声音,气息都带着急:“司令,别喊了!他们就是故意激怒您,您要是冲动,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杜茹薪也跟着点头,指尖按在越兆仁发抖的手腕上:“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光喊没用。”</p><p class="ql-block"> 可办法还没琢磨出眉目,第二天一早,办事室的人就又上门了。这次他们没绕弯子,直接架着刘文彬往外走,王主任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张纸晃了晃:“越团长,刘文彬也有共产党嫌疑,得跟我们走一趟。您啊,就安心当您的团长,别再管闲事了。”</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看着刘文彬被按在马车上,挣扎着喊“司令救我”,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连气都喘不匀。越兆仁立刻连夜备马前往绥西警备司令部,却连门炳岳的面都没见着——副官拿着杯热茶,语气敷衍:“越团长,这是省党部的事,我们司令管不了,您回吧。”</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站在空荡荡的街上,风沙迷了眼,他却没力气揉。就在这时,他带来通信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里攥着张字条,声音都在颤:“司令!杜……杜参谋跑了!他在押往后套的路上,趁卫兵不注意,跳车跑了!”</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一把抢过字条,指尖划过“我已安全,勿念,速救史副司令”的字迹,眼眶突然热了。可这热乎劲没持续多久,他就想起还被关着的史仙舟、被押走的刘文彬,心又沉了下去,像坠了块铅。他赶紧让通信兵马上回桃力民,通知韩是今、杜茹薪,再三叮嘱:“让他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千万别露面,等咱们想办法。”</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办事室的人又来了,这次是来“通知”的。一个小兵拿着张纸条,递过来时眼神躲闪:“越团长,刘文彬半路逃跑,又被抓回来,现被押往后套审讯了……王主任说,让您安心当团长,别再管闲事了。”</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指尖把纸边都捏得起了毛。他回到团部,院子里空荡荡的——以前史仙舟总在这儿教士兵们打靶,刘文彬会坐在门槛上擦枪,韩是今会拿着地图跟他商量战术,现在只剩下风吹过旗杆的“呜呜”声。他走到史仙舟常坐的石凳旁,伸手摸了摸,石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枪油味,眼眶突然就湿了。</p><p class="ql-block"> 夜里,越兆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1937年的春天,史仙舟找到他时的模样——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腰间别着把旧手枪,眼神亮得像星星:“越掌柜,鬼子要来了,咱们得拉起队伍,保卫家乡!”那时候他还犹豫,怕打不过装备精良的鬼子,史仙舟就拍着他的肩膀,声音掷地有声:“只要咱们弟兄一条心,就没有打不过的敌人!”</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披衣起身,走到院子里。月亮挂在天上,冷清清的,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对着月亮攥紧拳头,指关节“咔咔”响:“仙舟,我一定把你们救出来,就算拼了我这条命!”</p><p class="ql-block"> 可他不知道,此刻的陕坝监狱里,史仙舟正受着非人的折磨。冰冷的牢房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气窗透着点光,风从气窗灌进来,吹得史仙舟单薄的囚衣猎猎作响。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咳嗽得厉害,每咳一声,胸口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嘴角偶尔会溢出点血丝,他却只用袖子胡乱擦了擦。</p><p class="ql-block"> 王主任又来了,手里拿着纸笔,脸上堆着假笑:“史副团长,只要你交代出共产党的组织,承认策反自卫军,我立马就能放你出去,还能给你个营长当当,怎么样?”</p><p class="ql-block"> 史仙舟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却没半分惧色。他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是共产党,抗日无罪。你们能折磨我的身子,却别想动摇我的心。”</p><p class="ql-block"> 王主任的笑僵在脸上,狠狠把纸笔摔在地上:“给我饿他三天!看他嘴硬到什么时候!”</p><p class="ql-block"> 狱卒们得了命令,真就断了史仙舟的饭和水。史仙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原本挺拔的身子蜷成了一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有狱友偷偷给他塞了半个窝头,他却推了回去,声音轻得像羽毛:“你自己吃吧,我挺得住。”</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还在想办法。他托人给陕坝监狱长送了五十块大洋,装在黑布包里,沉甸甸的。可监狱长收了钱,却只让狱卒给史仙舟换了个稍微干燥点的牢房,饭还是照旧克扣。他又找了绥远省的一个老熟人,那人以前跟他一起打过鬼子,可这次却摇着头叹了口气:“越司令,不是我不帮你,史仙舟是省党部重点盯着的人,谁保他,就是跟省党部作对,我……实在不敢啊。”</p><p class="ql-block"> 时间一天天过去,1941年的秋天来了,桃力民的草绿了又黄,越兆仁终于盼来了消息——刘文彬被保释出来了。他赶紧让人赶着马车去接,见到刘文彬时,差点没认出来:以前壮实的汉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上还留着未消的青紫伤痕,胳膊上的镣铐印清晰可见。</p><p class="ql-block"> 刘文彬一见到越兆仁,眼泪就掉了下来,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司令……史副司令他……他在狱里受大罪了……他们不给饭吃,还拿鞭子抽他……上次我隔着牢门见他,他都站不起来了,还跟我说‘别放弃,要抗日’……”</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听着,眼泪忍不住砸在刘文彬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这就去陕坝,就算抢,也要把仙舟抢出来!”</p><p class="ql-block"> 可他还是晚了。1942年2月12日,农历腊月二十七,离过年还有三天。越兆仁正在给史仙舟准备棉衣,针脚缝得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密实——他想着,等把史仙舟救出来,就能穿上暖和的棉衣了。</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通信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拿着张电报,脸色惨白:“司令……陕坝监狱发来的消息……史副司令他……他牺牲了,死在狱中,时年41岁……”</p><p class="ql-block"> 越兆仁手里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棉衣滑落在脚边。他盯着电报上“牺牲”两个字,半天没说话,直到通信兵小声喊了句“司令”,他才猛地蹲下身,抱着棉衣,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哭声闷在喉咙里,像受伤的野兽在呜咽——那是他最好的兄弟,是一起扛过枪、打过鬼子的战友,却没能熬过这窝里斗的寒冬。(待续)</p> <p class="ql-block">〔资料〕</p> <p class="ql-block"> 桃力民抗日自卫军副司令史仙舟</p><p class="ql-block">  史仙舟,又名步瀛,陕西神木县高家堡镇人。1924年在太原加入共产党。1925年,他响应党组织召唤投笔从戎,参加冯玉祥的国民军,不久出任河南胡烈生部下独立旅旅长。1926~1927年国民军配合北伐军作战,史部立下不少战功。1929年,史仙舟奉命打入国民党高桂滋部任团长。他积极投身于抗日救亡工作。“七·七”事变后,日寇占领绥远、包头。腊月进占杭锦旗,觊觎陕甘宁边区。在此危急关头,史仙舟征得中共三段地工委同意,于1937年4月帮助越兆仁组建桃力民抗日自卫军,出任副司令一职。史仙舟被捕后,被关押在省保安司令部监狱(址在陕坝)。反动当局威逼利诱未能使之屈服,便想方设法折磨他。使其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又不施医治,任其恶化。1942年2月12日(农历腊月二十七),史仙舟牺牲于狱中,时年41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