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生活

行者

<p class="ql-block">  我向来活得粗疏,没什么大志,只图个自在。这“粗”,倒不是马虎,是像老家门前水坑边的大柳树,不求精致,只管扎下根去,自在生长。人生于我,没什么非得不可的大目标;活着的滋味,便在那一饭一蔬、一朝一夕的自由与随性里了。</p> <p class="ql-block">  童年的底色,是浸着苦味的。父亲那点微薄的薪水,要撑起一个家;母亲在田埂与灶房间陀螺似的转着,七八张等着吃饭的嘴,便是她无休的战场。我心里是有些怕苦的,可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何曾饶过谁?挖地的锄头磨破掌心的嫩皮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茧子,架子车的攀绳勒进少年的肩一条又一条红印,金黄的庄稼秆子锯齿样的叶子划破胳膊脖子一道又一道血痕,还有跳进那齐腰深的脏水沟渠里用镰刀割收腥滑的牛草……都成了记忆里沉甸甸的烙印。直到中学毕业,父亲给我寻了个代课的差事,我才在苦中偷得一片安静,没日没夜地埋头备课,像是抓住了逃脱苦累的救命稻草。</p> <p class="ql-block">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一次放学的路上,天像漏了似的泼下倾盆大雨,我正在雨中狼狈的前行,忽见前方一对母子也在雨里奔跑。这时,一个披着雨衣的身影赶了上去,默不作声地脱下那身遮蔽,全然罩在那对母子身上。雨衣褪下的刹那,我瞧见了一抹挺拔的绿,以及帽檐上那颗红五星与领口的两片红,像暗沉天地里骤然点亮的火。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感动攫住了我,滚烫的,几乎是庄严的。“解放军”,这三个字从此在我心里生了根,长成了我一生的向往与奔赴——将来我也当兵去,成为他那样的人。</p> <p class="ql-block">  真正踏入军营,母亲那句朴素如泥土的话便成了我的信条:“人的力气是用不完的,用完了还会再长出来,<span style="font-size:18px;">不用了也就白白浪费了</span>。”父亲的话更干脆:“什么事,都要争第一个举手。”我把这些话都装进了行囊,带进了军营。三九寒天的摸爬滚打拉练行军,北国刺骨的寒风夹着冰凉的雪花直往脖颈里钻,脚步却不能停;旁人嫌琐碎脏乱的种菜、做饭,我甘之如饴;即便是隆冬时节,抡起镐头跳进厕所粪池刨那冻得硬如铁石的大粪,贱在身上脸上,我也只觉得是分内应为。说来也怪,那力气果真仿佛无穷无尽,汗水淌得越多,身子骨里反倒生发出更多的热气与劲头来。</p> <p class="ql-block">  如今四十二载春秋恍如一梦。我仍是那个简单的我,心思是直的,生活是淡的。粗茶淡饭,便能将我养得心安理得。在部队里虽也舞弄过大锅铲,但那烟火气是集体的、喧腾的。回到自家的小灶,我的本事便仅限于蒸一笼实在的馒头,擀一案筋道的面条,或炖一锅热乎乎的白菜粉条豆腐了。自然,饺子、包子也还能包得像个样子,肚儿圆圆的,透着一种拙朴的满意,那是打小儿父母手把手教会我的生存。</p> <p class="ql-block">  人至中年,倒生出了学习做饭的心。便是这个十一月,我竟认真地跟着亲爱的 小红书,学起做家庭小炒。儿子是极宽容的,无论好坏荤素,总说“好吃”。今早照着“小红书”鼓捣出的鸡蛋汉堡,虽用的是九种杂粮面,颜色沉些,但吃起来别有堡香,我心里自是有些小小得意的。感谢亲爱的 小红书。</p> <p class="ql-block">  回望来路,我这简单里,其实也藏着些许悖反。说自己怕苦,可一辈子的苦,哪一桩哪一件真曾躲过去?又说自己粗,可生命中那些决定性的瞬间,譬如雨中的那抹红色与绿色,却又感受得那般细腻、真切。是从今年五月起,我开始学着“超慢跑”,不求速度,只在意那一呼一吸的绵长。待到天气转冷,便又跟着儿子比划起抗阻的训练。在这日复一日的坚持里,我仿佛触摸到一种奇妙的真理:那苦与累,你越是坦然迎它上去,它便越不能将你奈何。我正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练得不怕这受苦与受累了。</p> <p class="ql-block">  这,便是我的粗生活了。它像一条安静的溪流,不汹涌,不张扬,只是依着地势,缓缓地流。流经苦难的峡谷,也映照过理想的星光,如今在平凡的河床上,依旧带着它自身的韧度,平静地,向着生活的深处,一路淌去。</p> <p class="ql-block">  我想,今后的生活,大概也会依然的如此这般简单的“粗”下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