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那些事》(小说)

馬玉銀

——雪山孤哨所 昵称：馬玉銀美篇号45128826图片/致谢网络/人名虚构/若有同名，纯属巧合 第二集沉眠风，还在嘶吼，但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的声音，连同那彻骨的寒冷，都被眼前崖底那抹凝固的绿色吸走了。小王只觉得一股麻意从头顶炸开，瞬间蔓延到指尖脚尖，血液像是冻住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撞着血管。二十年前……失踪的老兵？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课本里的记载，连队荣誉室里那张泛黄照片旁简短的文字说明，还有老班长们偶尔提及便讳莫如深的往事碎片，此刻全都搅和在一起，砸向那个被积雪半掩的身影。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曾经是。他在这里，躺了二十年？大刘铁塔般的身躯也僵住了，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肩上的枪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下面，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人的震撼。 班长……你，你没看错？”小王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吴老兵没有回头，依旧死死盯着崖底，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像岩石，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刨出来的：“不会错。那大衣的款式……颜色……还有他倒下的位置……”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借此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当年搜救队，把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下面。”“那……那日志……”小王想起了班长刚才的话。“嗯，”吴老兵终于缓缓转过头，他的眼圈有些发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在他怀里，用油布包着，看得很清楚。”油布包。巡逻日志。这几个字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里面写着什么？他最后时刻，经历了什么？“得下去。”大刘突然开口，声音瓮瓮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看向吴老兵，眼神交汇间，已经无需多言。 不能让他就这么待在这里。不能让他怀揣着最后的记录，永远沉默在冰雪之中。吴老兵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决断，迅速扫视着悬崖的地形。“绳子。固定点。”言简意赅。寻找合适的锚点花费了一些时间。风太大，岩壁覆雪，滑不留手。大刘和吴老兵配合默契，用冰镐清理，用绳索反复测试，最终将主绳牢牢固定在一处突出的、坚实的岩柱上。“我下。”大刘言简意赅，已经开始往自己身上套安全绳。吴老兵没反对，只是用力拍了拍大刘的肩膀，帮他做最后的安全检查。“小心点，慢一点，下面情况不明。”小王在一旁帮着传递装备，看着那根绳索延伸向迷雾笼罩的崖下，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悬在了半空。大刘的动作沉稳而迅捷，他利用下降器，身体贴着近乎垂直的崖壁，一点点向下滑落。松软的积雪被他蹬落，簌簌地掉进更深邃的黑暗里。上面的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逐渐缩小的身影。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更甚。那是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冷，带着对时间、对生命、对牺牲的无名敬畏。终于，对讲机里传来大刘压抑的声音：“到了。”上面两人的心同时一紧。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滋滋声。那几秒钟，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然后，大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克制下的沉重与沙哑：“确认……是前辈。身体……冻住了，保持着……怀抱的姿势。油布包……在他胸口，用绳子捆着，很完好。”吴老兵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沉静的哀恸。“把日志……请上来。小心，一定要小心。”“明白。”又过了一会儿，对讲机传来：“日志已取到。”“检查周围，做好标记。我们……下次，再来迎他回家。”吴老兵的声音低沉。“明白。” 当大刘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崖顶时，他浑身沾满了雪沫，脸色冻得青紫，但动作依旧稳健。他先将自己固定好，然后，从怀里最贴身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东西。一个用老旧黄色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边缘已经磨损发毛，但捆扎的绳子依然牢固。油布表面甚至还能看到当年捆扎时留下的、已经模糊不清的手指印记。它静静地躺在大刘戴着厚手套的掌心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三个人围拢过来，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包裹上。空气凝滞了。吴老兵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才极其郑重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般，将油布包接了过来。他感受到一种跨越了二十年的、冰凉的触感。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袖子，轻轻拂去油布表面沾着的些许雪粒和尘垢。然后，他看了一眼小王和大刘，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那捆扎的绳子。绳子因为年久和冰冻，有些僵硬，他动作很慢，很轻，生怕损坏分毫。油布被一层层揭开。里面，躺着一本同样老旧、封面印着红色“巡逻日志”字样的笔记本。塑封的封面已经褪色，边角卷曲。吴老兵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开了封面，纸页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蓝色的墨水，因为潮湿有些洇开，但依旧清晰可辨。他一页页地快速翻过，上面记录着日常的巡逻路线、天气、装备情况，笔迹时而工整，时而略显潦草，能看出书写者在不同状态下的心境。终于，他翻到了最后有字迹的一页。纸张在这里似乎更显脆弱。上面的字迹，与前面相比，显得异常沉重、缓慢，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上去的。小王和大刘凑得更近，屏住呼吸，目光落在那些仿佛带着血泪的字迹上：“10月27日。暴雪。迷路。滑坠……左腿可能断了。”“呼叫无应答。坐标……偏离。”“燃料将尽。食物……还能撑两天。”字迹开始变得更加凌乱、虚弱。“体温下降得厉害……视线模糊……”“界碑……在我西南方向……大约三百米。我……过不去了。”最后几行字，几乎是挣扎着写下的，笔画歪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拗：“我已无法行走。”“只能在这里……”“守着界碑……”“直到最后一点热乎气儿。”……落款是一个模糊的签名，和日期。“直到最后一点热乎气儿。”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平静到极致的陈述。一个士兵，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用尽最后的热量，守护着他看不见的界碑，履行着他无声的誓言。风雪不知何时彻底停了。一片死寂里。小王猛地别过头去，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瞬间在冻得僵硬的脸上结成冰痕。大刘仰起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至极的哽咽。 吴老兵合上日志，用那双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死死地、死死地将它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捂热那跨越了二十年的冰寒。他佝偻下腰，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泪水无声地淌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身下洁白的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的坑洞。崖顶之上，只有三个边防军人，和一本沉默的日志。以及，那萦绕不散的、二十年前的最后一点热乎气儿。 (二集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