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远......

華容道

凌晨三点起床,赶六点的飞机,停经河南新郑,到达<b>喀什</b>已是下午4点,飞行9个小时,足以是广州飞帕斯的时间。大漠黄沙中的喀什老城,是高台民居层层叠叠的土黄色迷宫,从繁花节现的羊城落入一个色彩、声音与气味的万花筒,千年以降一直在风沙中行走着繁华。 现代与历史的碰撞,是发展与沉淀的两难,老城的色彩,穿透着挨踢尕儿清真寺悠长的唤礼,也是小巷中孩童追逐扬起的尘土,在这里,时间拥有另一个维度,百年老茶馆里,老人们盘腿而坐,就着一壶砖茶和一把热瓦普,可以消磨一整个下午,就觉得丝路之魂,从未离开过这里。 傍晚八点,万里外的广州已是华灯璀璨,喀什却还在悠然自得的享受边陲日落余晖。忽然明白,这里从来不是终点,它只是世界暂时停靠的驿站。 寻找一个邮局,挑一个冰箱贴,寄出一张明信片。这是我每到一地的必须操作。 今天的喀什,已从历史上的丝路驿站,崛起为国家向西开放的前沿和连接亚欧的陆路黄金通道。集战略门户、交通枢纽、产业高地、经贸平台于一身,成为亚欧大陆经贸往来的中心节点之一。 <p class="ql-block">  今次来南疆,其实是为了圆儿时的一个英雄情结:看一看昆仑山巅的积雪,踏足帕米尔高原远古的凿穿者走过的冰汲碎石,就像当年去西藏就只为看一眼南迦巴瓦峰:就因为小时候在地理课本看到这个自己认为很美的名字。这次来主要就是要拜会一下定远侯班超,“投笔从戎”、“燕颔虎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代马依风”这些小时候学过的成语就是这位超级英雄具象化的描述。</p> 盘橐城,距喀什古城约五公里,没想到如此的清净,与喀什古城的喧嚣热闹别如云泥,英雄不寂寞,正好,在这清静的环境中,我可以安静的瞻仰,和这位超级英雄在穿透历史的时空中对话。 “<b>班定远</b>”,这名字常常在胸中如风起云涌、奔雷隐隐......帅三十六骑,穿越万仞冰峰的帕米尔高原,如虎入狼群,惊起漫天烽烟----此等豪气,岂是寻常笔墨可以摹写!那横绝流沙的身影,凿穿了帕米尔冰封的沉默,凿穿了地理与心里的隔阂,使驼铃得以重新串联起大陆的经络。从此,地中海深藏的贝壳嵌入未央宫的地砖,东方的丝绸则拂过罗马廊柱的曲线---这文明的交融,皆始于他孤骑绝尘的胆魄与坚守!让西域诸邦在历史迷茫的风沙中寻得了轴心,更使“<b>漢</b>”字成为这片辽阔地域上永不磨灭的精神印记,织就了远在长安宫阙之上的西域版图。早已超越名将功业,将智慧、胆魄与坚韧的痕迹,深深镌刻进了时间之河。 三十功名,终归化为尘土;但玉门关外,月华千古流淌,总映照着那支曾劈开混沌的孤剑--班超虽如大漠孤烟飘散无痕,却已让整个西域,刻骨铭心地烙上了汉家魂魄的印记;他掷下笔管的手,早已将华夏的疆界与灵魂挥毫成一片星河不落的边疆。<div> </div> 既然去拜会了班超,也必须要来拜会耿恭,耿恭祠就在喀什古城东边,他和班超属同一时代的名将,岳武穆《满江红》里“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就是他具象化的写实。翻开历史书页,《后汉书》“十三将士归玉门”的悲壮故事闻名于世。在水源被断、粮草耗尽、援军不至的绝境中以数百士卒坚守疏勒城一年。玉门守将郑众为之泣下:“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义壮于节,古今未有!” 耿恭并非开疆拓土的帝王将相,亦非扭转乾坤的战略家,不同于班超金刚雷霆的大手笔,但其用生命诠释的“孤忠”精神,成了中华文明的精神基因:<div>  于国家:彰显“寸土不让,虽死必守”的领土意识;</div><div> 于军人:树立“使命重于生命”的职业信仰;</div><div> 于民族:淬炼“苦难不屈,逆境不降”的脊梁品格。</div><div> 当疏勒城头箭尽粮绝的烽烟散去,留下的是“节过苏武,义感千秋”的永恒回响。历史或许遗忘许多帝王功业,却永远铭记这些在绝境中挺立如山的灵魂--因为他们定义了何为尊严、何为气节、何为“中国人”。</div><div> 其故事如今读来仍令人血脉喷张。</div> 喀什不仅仅是一座城了,它曾是这万里丝路上最辉煌的驿站,仿佛众神遗落在此的一颗明珠。若你屏息静听,在烤馕的焦香与土墙的温热之下,在都它尔琴的弦音与孩童的笑闹之间,定能听见一阵更为古老、更为悠长的回响--那是丝路的呼吸,是穿越了两千年的风沙,依旧未曾停歇的脉搏。 然而,沧海桑田,当海洋的蔚蓝取代了陆地的苍黄,成为连接世界的主要通道,这条伟大的道路便渐渐沉寂。驼铃远去,商队改道,喀什仿佛一个盛宴后步入回忆的巨人,心跳变的缓慢而深沉。它被留在了时间的彼岸,成了一个关于往昔繁华的、金色的梦。 走在喀什迷宫般的街巷里,脚下踩着的从来不只是砖石。是叠压了无数个世纪、厚厚的记忆:是僧侣磨损的履,是驼队疲惫的蹄,是开拓者卷刃的剑,是公主陪嫁时洒落的珍珠。 远古的记忆都化入了泥土,让这座城变得无比厚重,又无比轻盈。它是一部用脚写成活着的史诗。丝路故事,从来不是博物馆玻璃柜里的标本,就是你此刻呼吸的空气,是你指尖触碰到土墙的温热,是映入你眼帘、那片穿越了千年,却依旧湛蓝如初的喀什葛尔的天空。 <b>莎车</b>,曾是叶尔羌汗国的故都,远古的辉煌散落在残破的城墙与陵墓之间。 再坚固的宫殿,再强大的权力,最终能留下的也不过是风中的一粒尘埃,与后人一声无端的叹息。阿曼尼莎汗陵与叶尔羌汉王陵就是灵魂永恒的归宿。 阿曼尼莎,她不仅是叶尔羌汗王国的王妃,更是“十二木卡姆”伟大的整理与规范者。在维吾尔文化中,她是一位集美丽、智慧与慈悲一身的传奇女性,是永恒的艺术女神。 陵寝的墙壁上,雕刻着木卡姆乐器的图案,仿佛有无声的乐章在四壁间回荡。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位女性,用她一生将散落在民间的音乐珍珠串成了不朽的瑰宝。眼前的建筑并无过多的奢华,却因她所代表的精神而显得无比高贵。在这里,感受到的不是王权的煊赫,而是一种文化的温度与韧性。权力终将瓦解,而艺术,却能穿越时间壁垒,在一代代人的吟唱与歌舞中获得永生。 十二木卡姆的乐章,苍劲与婉转的旋律,如今织成毛毯,融合了沙漠的浩渺、绿洲的欢腾与驼队的乡愁。生与死,权力与艺术,短暂与永恒,在这片陵园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照。阿曼尼莎汗因为艺术不朽,而那些不可一世的汗王,其名姓若非因这陵墓与史家的只言片语,恐怕早已被黄沙掩埋。真是一种深刻的启示。 匠人敲打铜器的叮当响声,正是古老的驼铃在今天的回响。莎车的灵魂并不全然封存在那些遗迹里,更流淌在木卡姆的旋律中,弥漫在茶馆的香气里。宫殿会倾颓,王权会湮灭,但由艺术与日常生活共同编织的文化之河,却深沉而坚韧地,一直流淌至今。这,或许就是莎车之行,给予我的最珍贵的馈赠。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吃烤全羊。时间就像一列客车,途中不断有人上落,有人陪你一程,有人擦肩而过,相遇就是缘,纵使没留下名字... 山脊嶙峋如巨兽脊骨,罡风如无形刀刃 山道盘折如时光回旋,仿佛看见张骞使团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微尘般沉浮,那节杖上的樱穗虽已褪尽颜色,却如不灭的星火,烧灼在寒冽的山风里。 玄奘法师孤身跋涉的足迹依稀可辨,他步履踉跄,袈裟灌满山风,但心坚如磐石,一步一叩,如朝圣者般默念经文,脚印嵌入冻土,在信仰的路上刻上无声的印记。 历史深处,班超的环首刀早已锈蚀,然其刀锋所至,劈开的丝绸之路,却长久蜿蜒于时间之中。玉门关外,白骨或许已化入沙尘,但风中还有铮鸣;那是马蹄叩击冻土的余响,是冰崖崩裂的壮烈回音。班超一生以战止战,以力证道;其暴力如雷霆,却只为震醒混沌、开辟坦途。当商旅的驼铃代替了战马的嘶鸣,丝绸裹着刀鞘悠悠西去---暴力与文明,原是如此骨肉相生;那些劈开荆棘的刀锋,最终竟为柔美的丝绸让出了通道。 纵使岁月如刀,风沙如割,一千九百年前班定远以三十六骑搅动西域风云的传奇,始终如昆仑山巅的积雪,映照着后世每一双渴望开拓的眼眸。 那雪峰之上,分明有虎啸龙吟在长空激荡----那肝胆、那智勇、那融于华夏血脉的雄浑气魄,如今仍在华夏子民的血液里奔流,如同青铜、如同烈火、如同不朽的铭文,于永恒中铮铮作响。 白沙湖上御风飞扬的女孩 慕士塔格峰下,山风呼啸着穿越亿万年的峡谷,风中夹裹着往昔的足音、马嘶和低沉的诵经声,也好像听见历代跋涉者未曾停歇的喘息,他们依然在精神的险峰上负重而歌、踏雪而进。 巍峨山峦终年积雪,是天地间凝结的肃穆与苍茫。群峰如牦牛脊骨般嶙峋横亘,亘古不变地俯视着下方渺小的行人旅影,千年如是,万年亦如是。 慕士塔格峰就静默的矗立在那里,像一位披着冰川铠甲的白发巨人。风是冷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纯净,仿佛能吹散灵魂里积攒的尘埃,站在喀拉库勒湖旁边,湖水幽蓝如一块巨大的珐琅,完美倒映着“冰山之父”的威严,那一刻,时间如同被冻结,只剩下风与冰的亘古对话。 湖边跳跃着美丽的精灵,美女们的身影给冷冽粗粝的帕米尔涂上一抹温暖与柔情。 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孩子们活力无限,要说这世上有啥还值得羡慕的,那就是年轻。 苍凉古道的<b>胡杨</b>。照片没有按时间的顺序,利用这悲壮的胡杨拉开塔克拉玛干的秋色序幕。它们褪尽了夏天的喧闹,秋天的萧瑟,凝固成冬天的肃杀。 孩子们的活泼灵动,给这片亿万年的沙漠带来了生气。 因缘际遇成就了这幅美美与共的图画 头人三毛 冬天的胡杨,将生命浓缩成一种焦灼的、封印的金色。那些扭曲的枝干像是上古神话中战死的巨人的骸骨,依旧保持最后一搏的姿态;又像大地的笔触,以最狂傲的笔法,向灰蓝色的天穹书写着一部无人能解的谶语。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到哪里去?”在沙漠营地里的领队提出这个苏格拉底的灵魂三问,也让我想起高中时一位同学问过的同样问题:“我为什么是我”?但是,这问题即使思索一生也不会有标准答案。 无法回答那些问题,面对这旷野无垠的沙丘。风在沙脊上雕刻出涟漪,那是时光的指纹,一层掩埋一层。走过的路,记忆里那些灯火辉煌的城市,此刻都显得如此虚妄,犹如一个短暂的梦。 而这片天空,这片沙漠,和日后翻阅相册里的照片,才蓦然想起那是真实过。 清晰记得在沙漠营地的那一个晚上,躺在沙丘上手握着冰凉的沙粒,看着天上那明亮清晰的银河,领队发出的灵魂三问,回忆起高中时同学的那一问。“我从哪里来?”有一个远古的传说:我们汉人来自遥远的银河星尘。为什么我们叫汉人?汉人的汉来自汉朝,是因为刘邦被封为汉王,封地在汉中,而汉中的名字来自叫汉水的河,为什么叫汉水,是因为他和天上的银河走向一致,而银河在古代称为“漢”,出自《诗经》:维天有漢,鉴亦有光。 那么,此刻仰望的,是否就是那遥远的故乡? 那一道道沙脊,线条柔和得像沉睡美人的酮体,在光与影的切割下,呈现出一种丰腴而流畅的轮廓。<div>  它不再是死亡的瀚海,而像一片凝固了的、金黄色的汪洋,壮美得令人失语。时间仿佛被这无垠的黄沙吸吮殆尽,只剩下天地间最原始、最沉默的对峙。尘世的喧哗在这里归于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响,能听见星尘亿万年前的叹息......</div> 站在这天地间,不由得会去想一些遥远的事情。汉家的烽燧,是否也曾被这样的冬阳照亮?持节的张骞,纵横的班超,驰骋的陈汤,他们的马蹄,是否也曾踏碎过这般晶莹的霜华? <b>沙海丹霞,时光的褶皱。</b>温宿大峡谷,“鬼斧神工”不是夸张的修辞,而是具象化的写实。站在峡谷中,你可直观的看到亿万年来风雨侵蚀的痕迹,让你亲手触摸到地球漫长的演化过程,感受到一种震撼人心的时空力量。阳光在岩壁上跳跃,每一道曲线都是时光的笔触,每一道褶皱都是岁月的碑文。 这不是人工雕琢的景观,而是地球自己撕开胸膛,向人类展示最原始、最炽热的心肺。亿万年的地壳运动在这里凝固成一种令人失语的壮丽。让你瞬间就明白---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在这里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瞬息。让人产生一种奇特的顿悟:人类的渺小并非是一种贬低,而是一种解脱。我们从不是世界的主宰,只是有幸闯入“地址时间博物馆”的短暂访客。 在这里,人类惯有的尺度感彻底失效。我们可以用脚步丈量一条街巷,用目光审视一座城市,但无法衡量这里的广阔与深邃。曾经为之烦恼的生活压力、人情纠葛,乃至个体生命的喜怒哀乐,在这片以“地质年代”为计量单位的景观面前,都轻如尘埃......百丈红崖下,美女们的那抹亮色,是人类在永恒面前证明自己存在的微小努力。<div>  它见证过恐龙的漫步,见证过气候的剧变,见证过班定远的鞍马,见证过玄奘法师的梵呗,未来,它也必将平静地见证人类的消亡。<div>  带走这里的不仅是相机里的照片,更是一种被重新校准的视角。让人类亲眼见证,自然之力如何以绝对的权威塑造世界,而人类,该如何在这种伟大面前,学会敬畏,在这横亘于时空的宏伟叙事里,找到应有的、微不足道却诊贵的位置,能够欣赏和思考这片震撼的存在。</div></div> 一抹金黄,不负秋色。 苍凉古道上的<b>胡杨</b>。这哪里是树?分明是时间的遗民,是远古投递到现代的一封青铜信笺。 风是唯一的邮差,携着塔克拉玛干的砂砾,一遍遍打磨着它们皴裂的皮肤。虬曲的枝干,有的像绝望中伸出的臂膀,筋骨毕露,凝固在最后一次向天的呼告里;有的已然仆倒,庞大的躯骸斜插进流沙,像一柄折断的戈,锈迹斑斑,却仍不肯交出最后的锋芒。 目光所及,是一片凝固的波涛,一片金黄的、燃烧着的死寂。那是一种极致的“苍凉”,不单是景象,更是一种重量,沉沉地压在呼吸之上,让每一次心跳,都像一声迟暮的钟鼓。 轻触那树皮的裂纹,粗粝得像生铁的铠甲。触感,是“古朴”的真相,没有任何文明的矫饰,只是赤裸地、坦然地呈现生存本身的艰难与顽强。 一抹红霞,给这黄色海洋增添人间烟火的艳丽。 这片仿佛被死神亲吻过的土地上,就在那些看似枯死的枝梢顶端,竟爆出了一片片、一丛丛惊心动魄的绿!在半透明的逆光中,薄如金箔、绿如翡翠,仿佛轻轻一碰就要叮当作响。与它们脚下焦渴的大地,与它们身上苦难的印记,形成了最惨烈而又最辉煌的对照。 这一刻,我忽然懂得了那种“不屈”。并非张扬的呐喊,而是这般沉默的、近乎固执的“在”。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最磅礴的宣言。生,一千年,用华盖般的浓荫为跋涉者标注生命的泉眼;死,一千年,用挺立的骨架为混沌的大漠订立坐标;朽,一千年,亦要化作不朽的雕像,与风沙星辰融为一体。<div>  它的年轮里,缠绕着无数悲欢与争战的余响。本身,就是一部无字的史诗,用生命书写着存在与时间。</div><div> 人世只称赞青松的高洁,哪知胡杨在无岸的沙海中独演生命的奇迹!不乞雨露,不羡沃壤,盐碱为餐,飓风作裳。俯仰之间,自成宇宙;枯荣之际,暗藏春秋。瀚海孤烟,长河落日,皆成其背景;丝路驼铃,边关烽火,具化其年轮。站着即是大漠脊梁,倒下仍为时空坐标。</div><div> 西北之英魂,天地之傲骨!</div><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