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鎏金书

木槿

为追一片枫红，我曾奔赴千里之外的辽东，让身心浸透在本溪如火的世界里。而今，又是银杏挥洒的季节，那明澈的金黄正毫无保留地涂抹着南通的天空。这一回，我没有走向游人如织的公园，却轻轻推开了古寺的木门，想在清寂的院落中，寻那一抹被禅意浸润的黄。

不知是寺庙的土壤格外滋养，还是晨钟暮鼓的熏陶，这里的银杏似乎生来就带着与众不同的气韵。它立在古旧的庭院中央，像一道凝固的金色喷泉，又像褪去青衫、披上金袍的得道高僧，沉静俯视着人间的来去。

树干粗砺，树皮皴裂出深褐的沟壑，每一道纹路里，仿佛都藏着一卷风干的经文，或是一段欲语还休的往事。

风来无痕，却惊动了满树金黄的扇叶。霎时间，头顶响起清凌凌的簌动，千万枚小扇子纷纷扬扬，划出轻盈的弧线——像蝶、像雨、像碎金，静静飘落。我伸出手，它却调皮地从指尖悠悠擦过，最终安然憩在青石板的凹痕中，仿佛那里，是它等待已久的归处。

我俯身拾起一片落叶。它形如微缩的折扇，边缘是匀停的波曲，中间浅浅一裂，分作匀称的两瓣，像某种生命的隐喻，也像佛家所说的圆满对称。阳光透过叶脉，漫开一圈柔和的光晕。这时，一缕微苦的叶香拂过鼻尖，与殿内袅袅的暖甜檀香交织——像一场穿越千年的对话，在呼吸间轻轻回旋。

金黄叶片缀满墙头，为千年庙宇镶上流动的金边；飞檐、银杏，与满地斑驳的光影，交织成一片奢华的织锦。我缓步其间，脚下是松软的落叶，每一步都响起细碎的、寂寂的声音。

正沉醉时，殿内传来僧侣的诵经声。那声音浑厚而清远，如潮，如雾。我仰首，豁然觉得——这一树的金黄，不也是一部无字的经文么？春生，夏荣，秋灿，冬寂，从容完成四季的轮回，再安然落定，化入尘泥，静候来年的新绿。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要来寺中寻银杏了。或许不为那纯粹的色彩，而是贪恋这一刻——在缭绕的香息与诵经声中，整颗心如同被清泉洗过，滤去了尘嚣，只剩下无边的宁静，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