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站在西山望滇池

孙体军

图片：孙体军文字：孙体军美篇号：11709378站在西山望滇池作者：孙体军晨光初露，西山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王志刚沿着熟悉的石阶一步步向上走，脚下的青石板被露水打得微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是他每周日的例行爬山，已坚持了二十年。他停在龙门石窟旁的观景台，双手扶在冰凉的石栏上。身后，西山著名的“睡美人”山形在晨曦中舒展着曲线，宛如一位真正沉睡的女子，静谧而安详。而眼前，五百里滇池在初升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对岸的昆明城正从睡梦中苏醒，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光芒。“王师傅，这么早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志刚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李老头。他们在这西山之上相遇了十几年。“睡不着，就上来看看。”王志刚答道，目光仍停留在远处的城市轮廓线上。李老头站到他身旁，掏出一包红梅烟，递了一支过来。王志刚摆摆手：“戒了，闺女不让抽。”“你家小雅快毕业了吧？”“嗯，明年六月。”王志刚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两人沉默地望着滇池。风吹过水面，带来湿润的气息，夹杂着松树和泥土的味道。王志刚深吸一口气，这味道他闻了五十年，却从未厌倦。“爸，我决定了，毕业后去上海。”昨晚饭桌上，女儿小雅说出这句话时，王志刚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红烧肉的酱汁滴在桌上，像一块逐渐扩散的污渍。“上海？去那么远做什么？”母亲李素芬先开了口，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焦虑。“有家设计公司给了我实习机会，是做城市景观规划的，正好和我的专业对口。”小雅的声音轻快，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王志刚很久没在女儿眼中见过了。“昆明没有设计公司吗？你张叔的单位就在招人，稳定，离家又近。”王志刚终于把那块红烧肉放进碗里，却没再动筷子。“爸，那不一样。”小雅放下碗，身体微微前倾，“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接触最前沿的设计理念。您不是说，人活着就要不断学习吗？”王志刚沉默了。他的确这么说过，但那是对他厂里的年轻工人，不是对自己的女儿。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小雅收拾碗筷时，王志刚注意到她手机屏幕上已换成了外滩的夜景照片。“孩子们都这样。”李老头忽然开口，打断了王志刚的回忆，“我儿子十年前去了深圳，现在在那儿安了家，一年回来一次。”王志刚叹了口气，声音很快消散在山风里。“就想她留在身边，平平安安的。我和她妈老了，也有个照应。”“可孩子们不这么想啊。”李老头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改革开放那会儿，咱们不也年轻过？不也想着闯一闯？”王志刚想起1985年，他刚进机床厂，那时遍地是机会。他也有过去南方发展的念头，但父母身体不好，他是长子，得留在身边照顾。这一留，就是一辈子。“时代不一样了。”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小雅的房间还保留着她高中时的样子。书架上塞满了课本和参考书，墙上贴着当年的学习计划表，窗边挂着一串纸折的千纸鹤，在微风中轻轻旋转。但书桌已经变了样。笔记本电脑旁边，堆着的是《当代城市景观设计》《世界建筑集锦》之类的精装书。一张上海市地图用磁钉贴在墙上，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好几个地方。王志刚站在女儿房门口，看着她埋头画图的背影。台灯的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那么像她年轻时的母亲，却又多了一份他看不懂的坚毅。“爸，您看，”小雅发现他站在门口，兴奋地招手让他进来，“这是我参与设计的项目，苏州河畔的景观改造。”屏幕上，蜿蜒的河流两岸是错落有致的绿化带和步行道，现代建筑与传统里弄相映成趣。“很漂亮。”王志刚由衷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把这样的设计理念带回家乡，参与到滇池周边的规划中，那该多好。”小雅的眼睛又闪起了那种光，“但我需要先学习，积累经验。上海在这方面走在前列。”王志刚默默点头。他想起二十年前参与滇池治理工程时，也曾去过上海考察。那时的黄浦江两岸，已经开始呈现出不一样的景象。周末，王志刚带着小雅又一次爬上西山。这是小雅离家前的最后一次家庭活动。站在熟悉的观景台上，小雅兴奋地指着对岸：“爸，您看，那片新建的文化艺术中心，就是我们老师参与设计的。他说，好的设计应该尊重自然，服务人民。”王志刚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滇池沿岸确实在发生变化，新建筑与自然环境融合得恰到好处。“小雅，你知道为什么我每周都要来爬西山吗？”王志刚忽然问。“因为风景好？”“不止。”王志刚转身，指向睡美人山，“她就像家的象征，永远在那里，安稳，恒久。”然后又转向滇池，“而这里，面向城市，面向世界，是变化，是未来。”小雅安静地听着。“我和你妈，就像这睡美人，会一直在这里，守护你的根。而你，应该像这滇池水，最终汇入长江，奔向大海。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记得时常回来。”小雅的眼眶红了，她紧紧握住父亲粗糙的手：“爸，我一定会回来。带着新的知识和经验回来，把我们的春城建设得更美。”夕阳西下，滇池水面被染成金红色，对岸的城市华灯初上，宛如一片星海。睡美人山沐浴在最后的余晖中，宁静而温柔。王志刚忽然明白了，所谓家与远方，并非对立，而是一种循环。就像滇池的水，蒸发成云，降雨成水，最终又回归湖泊。孩子们走出去，带回新的思想和活力，让这座古老的城市永远保持青春。“走吧，你妈做了汽锅鸡，等我们回家吃饭呢。”王志刚拍拍女儿的肩。下山路上，父女俩的手一直握在一起。王志刚知道，下次再站在这里眺望滇池时，他的心情会不一样了。身后是永远的家，眼前是儿女们正在开创的、更广阔的世界。而连接家与远方的，正是这一代代人不断延续的爱与梦想。西山沉默地站立，见证着又一个时代的变迁，又一个家庭的抉择，又一段新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