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边的爱情剧场

江田学士蒋复琨

<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阳光像一捧融化的蜜糖,缓缓淌过老屋的瓦缝。我倚在斑驳的窗棂前,忽然被一阵温柔的“咕咕”声牵住了目光——原来是一对野灰鸽,正站在对面青灰的屋脊上,演着天地间最古老的爱情哑剧。</p><p class="ql-block"> 雄鸽先开的场。它微微颔首,颈项便折出一道优雅的弧,像书生向心上人作揖。每点一下,喉间便滚出一粒圆润的低音,仿佛把整颗心脏都放在声带里摩挲。雌鸽起初只是矜持地啄理翅羽,像姑娘捻着帕子掩住半张脸;可那咕咕声一声近一声,一声软一声,她终于忍不住轻颤尾翼,回以一记短促的应和。于是,两段旋律在空气里交缠,像两股丝线,一寸寸把彼此拉近。</p><p class="ql-block">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散这齣戏。只见雄鸽忽然踮起脚尖,胸脯鼓成半圆的月,尾羽刷地绽开成一把小扇,灰底上隐闪的紫绿虹彩,竟把旧瓦都映亮了。它绕着雌鸽踱步,一步一停,像在说:看,我把我所有的光都披在身上,只为你。雌鸽却别过小脑袋,仿佛嫌弃,又仿佛害羞,可脚尖诚实地往对方挪了半寸。就是这半寸,让雄鸽的眼睛倏然亮起两粒小小的太阳。</p><p class="ql-block"> 终于,它们并肩了。灰羽与灰羽相触,像两片久别重逢的秋叶,在风中轻轻摩挲。雄鸽用喙尖理了理雌鸽耳后的软绒,那动作轻得像母亲梳理婴儿的乳发;雌鸽则缓缓阖眼,把长喙插进对方肩背的羽丛,像把一整颗心埋进温暖的巢。屋脊上的风忽然停了,白云也悬在半空不敢赶路,只剩一对恋影,交颈成一幅静止的剪影。</p><p class="ql-block"> 我隔着一扇木窗,胸口却像被柔软的羽翼拍了一下,泛起久违的潮热。想起儿时蹲在泥地上看蚂蚁搬家,一蹲就是半日:看它们用触须互碰,像交换秘密的小人国;看它们把巨叶举过头顶,像举一面胜利的旗。那时的心是敞口的瓷罐,任何细小的欢喜都能哗啦哗啦装得满满。后来瓷罐被岁月覆上釉,以为不再漏水,却也不再进风。没想到今日被两只灰鸽轻轻一啄,又裂出一道透光的缝。</p><p class="ql-block"> 夕阳渐渐把屋脊涂成蜜饯的橙,那对恋人终于松开彼此,拍拍翅膀,一前一后滑向远处教堂的尖顶。空气里只剩一两根细绒,被余晖照得透亮,像他们遗落的信笺。我伸手去接,绒羽却擦过指尖,悠悠地飘向更阔的天空。</p><p class="ql-block"> 原来世间最动人的情书,从来不用字句。只要肯把匆忙的脚步放慢,把耳朵里的车鸣关掉,就能听见——在瓦缝间、在枝头上、在每一次柔软的注视里——咕咕,咕咕,那是心跳在和心跳相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