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索秋途，齐云问道

孙建平

摄影文字作者：孙建平

      缆绳轻摇，载着一身秋阳向齐云山巅缓行。脚下的山水正铺展着大自然的调色盘，乌桕叶燃着胭脂红，银杏缀着碎金，偶有几株苍松墨绿其间，像极了文人笔下晕染的水墨长卷。山风穿林而过，携来松针与野菊的清芬，混着阳光的暖味，扑在脸上竟带着几分干爽，这是深秋晴日独有的清润。

       下缆车拾级而上，第一道天便撞入眼帘。青石板路依山势陡升，两侧是斧劈般的崖壁，崖缝间斜生着几株红枫，霜叶如燃，将“一夫当关”的险峻染得暖意融融。石阶被岁月磨得温润，带着晨露蒸发后留下的微凉，每一步都需凝神聚力。抬头望，崖顶的天空开阔明朗，阳光直泻而下，在石阶上投下整齐的光影，像是仙人铺就的金阶。风从崖缝中穿来，带着松涛的回响，恍惚间竟似听见远古的低语。

        过一道天，山路稍缓，二道门便藏在一片银杏林后。朱红的门扉褪尽了喧嚣，门楣上“道法自然”四字被秋阳晒得暖润，门轴处缠着几缕干枯的藤蔓，还凝着些许晨露的痕迹。推开门时，“吱呀”一声脆响，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掠过枝头，落下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恰好落在肩头。门内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中几株古柏苍劲，石桌上的薄霜早已消融，墙角的野菊开得正盛，白的、黄的，在深秋的晴光中透着倔强的生机。驻足片刻，听着远处道观传来的晨钟余韵，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再往上攀，三道门沐浴在正午的阳光里。此处山势更陡，石阶旁的护栏由青石雕琢而成，刻着缠枝莲纹，被游人的手掌摩挲得发亮。朱红的门扇在天光下色泽鲜明，没有云雾的晕染，却更显古朴庄重。门内石阶两侧，立着几尊石俑，衣袂飘飘，面容肃穆，在阳光下轮廓分明，仿佛已在此守护了千年。踏进门的刹那，阳光洒满肩头，带着暖融融的温度，抬头望去，山巅的宫观清晰可见，飞檐翘角，气势恢宏。门内的香炉腾起的青烟在光中笔直上升，与光影交织，清透而灵动。

         穿过三道门，天街便在晴光中铺展开来——这条依山而建的古街，竟大半悬于崖壁之上，像一条飘落在云端的玉带，脚下是万丈沟壑，身旁是壁立千仞，每一步都似踏在虚空之中。青石板路循着崖壁的走势蜿蜒曲折，外侧仅靠半人高的青石护栏抵御深谷，护栏的石缝间嵌着深绿的苔藓，被山风与水汽浸润得滑腻，指尖触之，凉意顺着肌理蔓延。低头俯瞰，护栏下的崖壁如刀削斧凿，赭黄色的岩石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几簇耐旱的灌木从石缝中斜生而出，红叶在风中摇曳，更衬得谷深崖险。崖壁上还残留着历代文人的石刻，“齐云胜境”“天开图画”等字迹历经风雨侵蚀，笔画边缘已有些模糊，却仍透着苍劲力道，与苔藓的青绿、岩石的赭黄相映，成了自然与人文交织的印记。两侧黛瓦粉墙的屋舍依山势而建，有的半嵌于崖壁，夯土墙体与山岩浑然一体；有的悬空而筑，粗壮的木柱深深扎进岩石缝隙，支撑着斑驳的屋檐，屋顶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青灰的光泽，檐角垂下的枯草在秋风中轻摆。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晕开一抹暖红，与崖下翻涌的秋林相映，险绝中透着几分烟火温情。路边的小店摆着笔墨纸砚、山货药材，店主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地沏着茶，茶香与山间的草木气息缠在一起，沁人心脾。脚下的石板路干爽洁净，倒映着红灯笼、秋叶与崖壁的影子，走在上面，时而被突出的崖石遮挡，时而又豁然开朗，仿佛在山体的脉络中穿行。偶尔有道士身着青衫，步履从容地走过，衣袂扫过落叶，留下一串轻浅的声响，与天街的静谧、崖壁的雄浑相得益彰。

         沿天街前行不远，便到了太素宫。午时的阳光正悬于中天，将整座道观镀上一层鎏金。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门楣上“太素宫”三字笔力遒劲，在秋阳下熠熠生辉，匾额边缘的雕花被光影勾勒得愈发清晰。跨进门槛，庭院中铺就的青砖在烈日下泛着温润的光，几株千年银杏亭亭如盖，金黄的叶片在阳光下通透如琥珀，簌簌飘落时，像一场无声的金雨，落在香炉的铜胎上、游人的肩头，也落在正殿前的石阶缝隙里。正殿的飞檐翘角直指苍穹，檐角悬挂的铜铃在秋风中轻响，与殿内隐约传来的诵经声交织成韵。殿前的三足铜炉香烟袅袅，青灰色的烟柱在正午的强光中笔直上升，直至与天光相融，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银杏清香交织的气息，清冽又绵长。殿内梁柱朱红如新，斗拱间彩绘的云纹、仙鹤在阳光下色彩鲜亮，壁画上的道教故事线条流畅，历经岁月仍栩栩如生，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随着风动缓缓移动，像是有仙人在光影中踱步。

　　一群游客正围在殿前的长桌旁，看道长手持毛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墨香与银杏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道长，您这字里藏着山的灵气呢！”一位游客轻声赞叹。道长放下毛笔，微微一笑：“山水本是无声之诗，笔墨不过是借景抒情罢了。你看这齐云秋景，红枫如燃，晴空如洗，皆是自然的笔墨，我们不过是心领神会，落笔成文。”另一位游客举起手中的相机，拍下道长写字的瞬间，快门声轻响，却未打破这份宁静。我站在一旁，看着宣纸上的笔墨与庭院中的秋景相映成趣，听着道长的言谈，忽然懂得，这齐云山的道，不仅在山水中，更在这份与自然相融、与人心相契的平和里。

　　出太素宫向东南远眺，香炉峰便在正午的天光中展露真容。山峰孤峭挺拔，形似香炉，峰顶的岩石在烈日下呈赭红色，像是燃尽的香灰凝结而成，山壁上丛生的青松翠柏，如香插上的点缀，更添几分奇崛。阳光垂直照射在峰峦上，将山的轮廓勾勒得棱角分明，阴影顺着山体的沟壑向下蔓延，形成深浅交错的肌理，仿佛大自然亲手雕琢的艺术品。峰顶隐约可见的观景亭，像是香炉旁的玉饰，小巧玲珑却不失雅致。山风掠过峰顶，吹动松涛阵阵，远远听去，竟似香炉中燃烧的沉香发出的轻响，与太素宫的铜铃声遥相呼应。站在观景点举目眺望，香炉峰与远处的层峦叠嶂构成一幅立体的秋景图，红枫、苍松、赭石色的山岩、蔚蓝的天空，色彩浓烈而和谐，让人不由得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作者来自江西萍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