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情〕 火笼暖冬：残冬里的那团炭火

吴哥的泛泛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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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吴哥 图：网络

岭南的冬，是浸骨的湿冷，无北方供暖的燥暖可依，寒气便循着墙缝、窗棂的罅隙漫溢，缠裹着空气里的潮气，渗进日子的每一寸肌理。老屋的木梁凝着冷意，沉缓吞吐着冬日的清寂，连檐角垂落的光影，都带着几分瑟缩，唯有那只竹编火笼，静立在时光褶皱里，以一笼炭火的执拗温热，对抗着漫漫长冬的寒凉，也焐着寻常岁月里不肯熄灭的生机。

暮色漫过檐角，衔着西天最后一缕微光，慢慢沉落，外婆总在堂屋一角侍弄火笼，动作缓而稳，指节枯瘦却有力，似托着一段不肯轻易凉却的时光。粗陶火盅承着岁月的沉实，釉色褪尽处露着土坯的本真，她先匀匀铺一层细碎的稻壳灰，指尖轻抚过灰面，平得像熨帖的光阴，再从灶膛深处夹出几块“火屎”，暗红的炭块落进灰里，余温暗涌，只剩星点红光在灰烬下轻颤，如寒夜里孤悬却执拗的念想，不张扬，却始终有光。竹篾外笼浸了年月，摩挲得泛着蜜样的温光，交错的纹路里积着岭南冬日的潮气，偏能妥帖裹住炭火的热，不让暖意无端散逸，竹提手被掌心磨得莹亮，藏着无数次晨昏握持的温度，静穆里藏着寻常日子最本真的韧性。

幼时总蹲在旁侧静看，看炭火在灰中明明灭灭，红光亮时漫开浅淡暖意，微光处便敛了锋芒沉潜，看竹笼的影子在斑驳墙面上投下疏淡轮廓，随炭火微光轻轻起伏，像极了生命本有的跌宕——有起落，却无绝响。冷意缠裹脚踝时，便偎在外婆膝畔，将手贴在竹笼篾纹间，暖意从掌心漫开，顺着脉络一寸寸淌进四肢百骸，驱散骨缝里蛰伏的湿寒。夜里入寝，火笼搁在被窝外侧，隔着一层薄被传来的热不烈却绵长，漫过被褥的凉意，在这份恒温里渐次消融。枕畔听着炭火偶尔迸出的细碎声响，轻得像时光的絮语，便知这冬夜的冷终有归处，就像生命里那些避不开的困顿，纵是无依可恃，也总有一寸暖意藏在暗里托着，不慌不忙，不离不弃。

邻里往来，总绕着这只火笼。李奶奶挎着布包踏进门，冻得泛红的手先抚上竹笼，暖意漫开时，眼角的褶皱都漾着温软，外婆不赘言，只抬手将火笼往她身前轻推，一句“烘烘就暖了”，便藏尽所有体恤。火笼在乡邻手中辗转递接，掌心的温度层层交叠，冷意随这往来的温热悄然散入暮色，日子里的清寒便淡了许多。那时物质尚显匮乏，炭火亦是稀罕物，一户的暖愿便与邻里共享，火笼便成了寒日里的精神栖居，藏着人与人相依相惜的暖意，也藏着日子里的清苦，更藏着实打实的生机。村口老榕树下，几位老人围着火笼闲坐，烟袋轻磕的声响、棋子落盘的脆响混着闲话漫开，火笼的暖漫过衣衫，也漫过岁月的清苦，把冬日的漫长，焐得软和绵长。

后来空调的暖风漫进寻常人家，火笼被妥帖收进储物柜深处，蒙了薄尘。机械的暖意来得迅疾，片刻便填满屋子，却少了炭火缓燃的沉厚，少了竹篾裹住的温润，更失了邻里间递接暖意时，掌心相触的亲昵与妥帖。那般直白的暖，轻易驱散了冷，却也淡了寒日里坚守的韧劲，淡了时光里慢慢沉淀的温情——就像生命里那些便捷的获得，往往少了辗转求索后的厚重，少了岁月打磨后的回甘，少了在寒凉里寻暖的赤诚。

如今再念及那只火笼，早已不只是御寒的器物。它是岭南冬日本身的肌理，是外婆枯瘦指尖藏不住的温软，是乡邻眉间落着的实在暖意，是无暖可依的寒日里，寻常人对抗生命困顿的笃定念想。生命本就藏着诸多与生俱来的局限，如岭南冬日常驻的湿冷，不可回避，亦难逆转，却总有人能于局限里寻得一寸暖意，如炭火暗燃不散，如竹篾坚韧相守，在寒凉里凿出突围的光亮。旧笼蒙尘，竹篾仍泛着旧年的温光，那炭火余温从未真正消散，早融进岁月肌理，成了生命里不散的暖，藏着寒凉里不肯折的韧劲，也藏着寻常日子里，沉实绵长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