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路口

陈春艳

　　我们便站在这样一个冬的路口了。身后是来路，身前是去程，风从不知名的深处吹来，带着些微凛冽的清醒，拂过面颊，也仿佛拂过那些沉淀在岁月里的思绪。这路口，便成了一个绝好的位置，教人不由得不停下匆促的脚步，将那一份关于生命的感悟，细细地、匀匀地铺展开来。四望皆是疏朗的景致，树木褪尽了繁华，只剩下筋骨分明的枝干，倔强地指向苍茫的天空。脚下的土地坚硬而冷肃，每一步都踏出清晰的回响，像是在叩问着时光深处的秘密。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境地，最适合将那颗在尘世中奔波得有些疲惫的心，暂且安放下来，与天地、与自我，做一番恳切的长谈。

人生，说来也繁复，论起也浩渺，但若究其根本，不过是三天光景的流转与交替罢了——昨天，今天，明天。这划分是何等的简洁，却又是何等的决绝，囊括了全部生命的来龙与去脉。昨天，是那已然合上的书册，墨迹虽干，故事却已定型，所有的欢笑与眼泪，成功与失落，都成了扉页间无法更改的铅字，静静地躺在记忆的图书馆里，供我们在某个如水的夜晚翻阅、凭吊。它确乎是远去了，像一抹沉入地平线以下的晚霞，只余下一片暖色调的、略带怅惘的天光，提醒着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白昼。

　　今日呢，今日仿佛是实在的，是可触可感的。我们能听见此刻的风声，能看见眼前的光影，能感受到自己真切的心跳。然而这实在又是何等的虚幻，何等的靠不住！它像掌心捧着的一掬清泉，你以为你握住了它，它却已从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滑落，只留下一片冰凉的、转瞬即干的湿意。它稍纵即逝，从不因任何人的挽留而停驻片刻。我们常常在浑然不觉中，便将一个"今日"挥霍成了又一个"昨天"，空对着那流逝的痕迹发出一声叹息。

于是，我们便忍不住要望向那明天了。明天是一幅尚未落笔的画卷，充满了所有可能的线条与色彩；它又是一个温柔的许诺，总在路的尽头闪着微光，告诉我们希望尚在，未来可期。然而，世事又何尝有一刻的定准？风暴或许就藏在最平静的云朵之后，坦途之下也可能暗藏着转折的沟壑。这无常，便是明天唯一的"常"。我们憧憬它，却也无法牢牢地把握它。它如同远山间缭绕的薄雾，看似触手可及，待你伸手时，却又悄然散去了。我们对明日的所有想象与规划，终究不过是建立在一片流动的沙洲之上，一个不经意的浪头，便足以改变全部的轮廓。

　　昨天已逝，明日未卜，那流转不息、捉摸不定的"今日"，这唯一能真切体会生命脉动的刹那，便显出了它无与伦比的价值。所谓珍惜，便是要全然地去活在这基石之上。是将每一个当下都当作唯一的、最后的时刻来度过。如此，当它成为过去时，我们才能心安理得，那遗憾的尘埃，便也不那么容易堆积起来了。这份珍惜，需要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需要一颗敏感而柔软的心，去捕捉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实则蕴含着生命全部意义的瞬间。譬如晨光中一粒尘埃的舞蹈，譬如夜深时一盏孤灯的守候，譬如友人相聚时无言的默契，譬如独处时内心深处的潮起潮落。这些瞬间，如同散落在时间河流里的珍珠，唯有懂得珍惜的眼睛才能发现，唯有懂得珍惜的心灵才能串起。

这份懂得，便是生命最美的底色。当我们真正理解了时光的残酷与慷慨，人生的短暂与丰盈，我们的生命便仿佛被一盏明灯从内部照亮，呈现出一种通透而沉静的美丽。这种美丽不依赖于青春的容颜，不依附于外物的华彩，它源于一种深刻的认知与了悟。就像冬日里那些看似枯槁的树木，内里却蕴藏着待发的生机。而在这茫茫人海中，若能得一二相知，便是人生莫大的芬芳了。那相视一笑的懂得，那无言也好的默契，足以驱散冬日的严寒，让生命的旅途，染上温暖而馨香的气息。这份相知，如同暗夜里的星辰，虽不能照耀如昼，却足以指引方向，慰藉孤独的行路之人。

　　归根结底，外在的风雨阴晴，我们常常无力左右；但内心能否拥有一片晴朗的天空，却是我们自己可以修习的功课。一个乐观的、充盈着阳光的灵魂，总能从枯寂的枝头看见来年的新芽，从漫天的风雪里寻到炉火的温暖。这阳光，并非不识愁苦的天真，而是历经沧桑后，依然选择微笑的从容与坚强。内心拥有这般阳光的人，才能在世事翻覆中，保持一份安然；才能在岁月流转里，守护属于自己的、那份永不褪色的美丽。这份安然，不是隔绝了痛苦的麻木，而是涵容了生命全部滋味之后的澄澈与平静，是穿越了人生四季，最终抵达的一种内在的和谐与坚定。

风，依旧在冬的路口吹着，带着它永恒的、清冽的消息。我拢了拢衣襟，将那一份感悟妥帖地收好，然后，迈开脚步，向着那既定的、却也充满了无数未知"今日"的前路，安然地走去。身后的足迹，很快会被新的风雪或尘埃覆盖，而前方的道路，则在脚下静静地延伸。我知道，只要怀揣着这份对"今日"的珍重，携带着内心那一点不灭的阳光，那么，无论途经的是更深的严寒，还是意外的春暖，我的步履都将是从容的，我的目光都将是清澈的。这冬的路口，便不仅是一个停顿与回望的所在，更成了一个积蓄力量、重新出发的起点。

文字／陈春艳

美篇号／70852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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