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寒博士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杂文本是“剔骨手艺”。“浮世都市”专栏将这手艺用于城郭之间，看似讽喻时弊，其实到底还是在为城市立传——只是这传记须得从骨缝里写起，不夸饰其荣光，专记其痒处、痛处、尴尬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意义何在？其一在破幻象。城市每爱给自己贴金挂彩，什么“千年文脉”“国际都会”，专栏偏要掀开这锦袍，教人看见底下的虱子。不是为辱没斯文，恰是为救斯文——真的文脉，原该能容得下几只虱子的。其二在留痕迹。史书记得大事，杂文专记碎事。这些碎屑堆叠起来，竟比官修方志更见筋骨。其三在续血脉。鲁迅写北平，张恨水写南京，沈从文写湘西，城市藉文人的笔得了魂灵。今日我写浮世都市，虽未必能传世，到底是在续着这脉——教人知道文字不仅能歌功颂德，还能与城市相互撕扯、彼此滋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最要紧处，杂文到底是“人”的文。因一个人念一座城是痴，因一座城写千万人的悲欢却是慈悲。城市终要变迁，文章未必长存，但剔骨的手艺传下去，总教人记得：曾有人如此看过、想过、活过这座城。</span></p> <p class="ql-block"> 登崂山而望青岛，但见红瓦叠嶂，碧海浮金，俨然西洋画片里的东方盆景。德人留下的总督府钟声未绝，日式町屋的格栅又映着啤酒泡沫，好个“万国建筑博览会”！</p> <p class="ql-block"> 然细观之，德式楼宇虽存，而德人当年凿井取水之艰辛早忘；日式商铺犹在，而当日码头苦力之号声已杳。今之所谓“保护历史”，不过将老墙粉刷一新，挂上二维码招牌，使游客观赏拍照而已。八大关别墅群夜夜笙歌，谁知当年砌墙工匠后裔今在何处棚户？</p> <p class="ql-block"> 海洋大学诸君终日研究“蓝色经济”，而渔村老叟望海兴叹：渔船不及货轮巨，渔网难敌石油污。五四广场“还我青岛”石刻光洁如镜，而广场旁售日本电器之商场熙攘如市，岂非绝妙讽喻？</p> <p class="ql-block"> 尤可怪者，全市公园九百六十有六，而孩童竟不知潮间带蛎壳如何撬取；地铁里程三百余里，而老妪犹记当年赶海小路尽数填作地产地基。所谓“低碳城市”，不过教人少开空调，而填海造楼之耗材谁人算计？</p> <p class="ql-block"> 啤酒博物馆里机器轰鸣，展示德意志酿酒秘术，而厂外散工饮廉价散啤者，岂非当年砸碎殖民酒桶之工人子孙？纺织厂旧址改建艺术区，油画展览琳琅满目，而当年纺纱女工之摇车声，早被电子音乐淹没。</p> <p class="ql-block"> 老街改造号称“问计于民”，而问卷选项早有精妙设计：要么咖啡馆，要么文创店，横竖不容菜市场。城中村拆建云“居民自选户型”，而择房须知字小如蚁，得房率算计胜过微积分。</p> <p class="ql-block"> 最妙是那“宜居榜首”金字招牌，竟与基础教育全省第九之现状相映成趣。莫非青岛娃娃皆天纵奇才，不需苦读便可承袭啤酒酿造大业？或谓海滨空气即是最佳教科书，涛声胜过夫子训诫？</p> <p class="ql-block"> 夜观海滨，霓虹灯牌勾勒出“东方瑞士”盛景。忽见浪花卷上岸边，竟是某外轮泄漏的油污闪着绮丽光彩。一座城的体面，原不过粉饰得宜的橱窗，窗里窗外，终究是两般天地。</p> <p class="ql-block"> 呜呼！山海形胜终不敌资本伟力，殖民遗存竟化作招商奇货。当青岛啤酒泡沫漫过历史刻度尺时，不知可还尝得出百年前海水的咸味？</p><p class="ql-block">（网络图片侵权删除）</p>